在深圳政府大楼里打扫卫生的岑姨妈,通过大大小小办公室里坐着的年轻公务员,看到了当代年轻人生活的切面。细枝末节的苦恼随时都在。她在这里深深感想熏染到,人与人是有差异的。
56岁的岑姨妈,今年的事情是给深圳一政府大楼打扫办公室、走廊和厕所卫生。她每天早上七点上班,晚六点放工,中午有两个小时安歇韶光,一个月的人为是2800元,每周末有一天半安歇。
这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得到有周末的事情,对付坐在家里还能有钱拿,她感到很愉快。
岑姨妈卖力该大楼个中两层的卫生。更高楼层大概是有更高职位的领导在办公,人为会高一些,一个月3200元,当然管理上也会更严苛,要干的活也更多。姨妈腿脚不好,甘心少赚一点,自由一点。她很厌烦被时候扼守的觉得。
图 |大楼里的光影
她的这份事情是通过路边传单找到的,发传单的是一个大叔,他姓姚,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他来深圳已经20多年了,用在深圳打工赚的钱帮儿子买了屋子,现在则是给自己赚养老钱。
今年上半年,他便是这家公务员单位卖力清洁的外包主管,管着十几个跟岑姨妈差不多年纪的从外地来深圳的老年人。
清洁工们都叫他“老姚”,他自己也是一个快六十的人,身上穿的西装一粒扣子已经要掉了,皮鞋看着鞋帮和鞋底即将分离。老姚一个人在深圳,老婆在湖北老家带孙子,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老家须要照顾。他的机伶匆匆狭,还有对同楼一个离婚女清洁工无法被旁人验证的好感,常被其他清洁工拿来调侃或取笑。
在深圳,对这些老年人而言,事情的第一要义,先问是否管吃住,如若不管吃住,吸引力就大打折扣。由于不供应宿舍,很多儿女不在深圳的老年人靠这个人为租不起屋子,以是很少有人乐意来这里干。一部分清洁工承包了打扫食堂的活,勉强管一日三餐。
虽然老姚是主管,但他从不偷
保洁姨妈们的事情内容是固定的,便是保持厕所、走廊和办公室的清洁,早上拖一遍,下午拖一遍,收两次垃圾,看到脏东西要及时打扫。没有垃圾的时候,韶光就属于自己,哪怕发呆也好。岑姨妈很喜好这种“小自由”,以为在这里被人当做人来看,而不是下层的农人工。
岑姨妈之前曾在不远处的阛阓里打扫卫生,那半年真是苦不堪言,她熬到春节前辞了职。现在这份工,她正月初七就去上班了,上了一天,就回家跟女儿说,这次的事情比上次的“自由”,感想熏染要好,或许也由于是公务员办公楼的缘故原由,人都比较礼貌。
公务员的办公室是一间间的小房间排列在走廊两边,有的里面六个人,有的四个,有的两个,有的只有一个,彷佛是按科室职位划分的。两层楼加起来近五十个房间,要打扫的时候,岑姨妈必须先拍门,再进去。常常有人跟姨妈说感激,还有人跟她说,先不用扫了,姨妈第一次在事情中感想熏染到了被尊重。
在这里呆得久了,姨妈也窥见了深圳公务员群体各式各样的面孔。
岑姨妈以前以为公务员都很清闲。当官的嘛!
在她的生命履历里,只有很聪明很会经营的人才能做公务员。但这里的年轻人都好忙,忙着写稿子,申报请示,步履匆匆,尤其是一旦深圳哪里通报了疫情,他们都如临大敌。
有时候,姨妈去打扫,对方头都顾不上抬,像被电脑吸了进去。她想到自己的儿女在事情时可能也是这样,有一个女孩子在厕所跟姨妈倾诉,她的头发常常大把掉,孩子才不到一岁。她很机动,很活泼,常常给岑姨妈一些自己带来的零食,姨妈推托,但还是被硬塞了过来。一些被摈弃的日用品,大家也常常都丢给了姨妈,有确当做垃圾处理掉,有确当废品卖,花瓶之类的,岑姨妈就拿回租住的屋子。
图 | 某处公务员办公室
岑姨妈在工位底下清扫最多的垃圾便是头发,她也创造,年轻人越忙,工位下清扫出的头发就越多,有的女孩工位下常常一次能扫一小撮。
但也有表面上清闲的人,有一位五十多岁快退休的大叔,看起来是个领导了,他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有时候姨妈打扫到他那里,两人还唠唠嗑。他见告姨妈,自己快退休了,也没有太高的学问,年轻的时候运气好,就进到了现在的单位,一辈子就有保障了。他看起来不忙,常常有人找他具名。这可真是应验了一句话,人的命运也是跟时期进程紧密干系的。
由于姨妈的事情须要她呆在固定的岗位,不能随便去别的楼层,她常能呆的地方便是厕所阁下的事情间。因此常能碰到一些人,他们来厕所并不是真的要上厕所,而是要借用这个空间,处理别的事情。这时候,厕所就成了职场的“避难场”。
姨妈印象深刻的是一位中年女领导,她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给孩子的班主任,说到动情的地方,险些是哭诉。孩子青春期,太叛逆,太不听话了,沉浸在游戏天下,而她希望孩子负责上课,念一个好大学。也有一个男生,总是肚子不舒畅往厕所跑,一呆便是半小时。岑姨妈担心,他是不是事情上的事情做不出来,给焦急的。
图 | 姨妈老家的县城
姨妈还偶尔跟一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男生聊几句。他从外地考上深圳的公务员,总是很忙,偶尔周六还来加班。姨妈问他,结婚没?有孩子没?理解之后,创造这孩子跟自己儿女的情状差不多,都事情压力大,在深圳落脚很不随意马虎。
她后来就很少再催自己的女儿生孩子、催自己的儿子结婚之类。姨妈看到了更多年轻人的状态,也就更加开始逐步理解自己的儿女。
但这并不代表岑姨妈拥有的是一份世俗意义上的好事情,细枝末节的苦恼随时都在。她在这里深深感想熏染到,人与人是有差异的。
相邻两层楼,层与层之间的卫生状况却截然不同。上一层楼的人爱干净,下一层则不然。每天下午三点,姨妈要提着一个大垃圾袋去收垃圾,常常下一层楼的垃圾分量是上一层的一倍。有人吃完水果,果核会用纸巾包起来丢到身旁的垃圾桶,有人将垃圾随地扔。
岑姨妈对几间六个女孩坐在一起办公的办公室印象深刻,不论哪次去,垃圾桶里面都是饭盒、茶叶、纸巾,堆得满仓满栋。姨妈曾经很委婉地说,大概这里须要一个更大的垃圾桶。
还有一次,姨妈去一间办公室收垃圾,拍门许久不开,就多敲了几次,过了一下子,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探出头来,轻声说,姨妈你晚点再来哦!
原来他们在里面蒸煲仔饭,锅碗瓢盆摆一地。不用说,又有一大堆垃圾等着姨妈打扫。
另一次,姨妈去打扫卫生,她打扫到一个女孩的座位下,桌子阁下有一些纸盒,她问女孩还要不要,女孩说,可以扔了。
姨妈把纸盒拿出来放在电梯口,先到下面那层打扫,准备返回再一起收。不一会儿,姨妈接到管理处电话,问姨妈打扫卫生时有没有拿女孩的快递,姨妈有点懵,她确实没拿,但也只能跟女孩阐明,自己只拿了桌子旁的纸盒,并且是跟她确认过了,女孩也没再坚持。
过了一下子,姨妈想想还是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她对这种疑惑很在意,又走到女孩所在的办公室,倚在门框上,轻声问她,美女(这个称呼是来深圳后学会的),快递找到了没?女孩说,是自己大意了,掺杂到桌上一堆东西里去了。
姨妈又跟女孩阐明了一遍,自己不会乱拿别人的东西。此后,姨妈每次去女孩所在的办公室打扫,都能觉得到女孩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弄得姨妈反而有点过意不去。
图 | 岑姨妈在老家的沿河大道上闲步
姨妈最怕的便是她所做事的工具打电话打到管理处,就像外卖员怕差评一样。
如果自己做得不好,她希望对方可以直接找到她,她就在几步路之外的事情间,有须要,她立时就可以去整顿干净,而不是大费周折打电话到自己的领导那里。
但是,越是害怕,越是会发生。一天,姨妈溘然又接到了主管的电话,说有一位男士打电话来说自己座位底下弄脏了,须要打扫。姨妈接到电话后去查看,原来是下雨天,他脚上沾的泥巴零零散散落在了地板上,实在是很小一块,他用纸巾擦一下即可,但他却打电话给了管理处。
姨妈不能理解,这种举手之劳为什么须要惊动自己的上级。她有些生气,但还是忍住了,拿着拖把,将地板拖了。
拖完后,她对这位男生说,帅哥(也是她来深圳后才学会的叫法),后面再有地板脏的时候,你直接来找我就行了,我不在楼道,就在事情间,几步就到了。但她还是笑着说。
几个月后,老姚被调走了,去了一家阛阓,姨妈没有随着去,她留了下来,依旧很负责地坚守自己的岗位。她说,有好几次,领导去检讨,表扬她的卫生做得好,她很愉快,纵然做得好也没有加人为,但她还是感到得到了认可。这种认可,对姨妈很主要。
广东,特殊是深圳和广州,被外界印象为各处隐形富豪之地。最被人玩味的个中一个段子说,在深广,如果你碰着一个清洁工腰间系着数量可不雅观的钥匙,那他可能是家财万贯的“包租公”“包租婆”。他们刻意低调收起财力,踏实本分地劳作的故事,组成了外地人对广东的富庶想象之一。
实际上,岑姨妈在深圳没有碰着由于闲不住来当清洁工、实际上身揣百千万万财富的隐形本土富豪。如若有,在清洁工这个群体里,一定会被当作大新闻谈论。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大家“都是来深圳讨生活的人”。
跟岑姨妈差不多年事的同事们,大部分要打几份工。
一位云南来的姨妈,比岑姨妈还大两岁,一天要上三个班,早上七点去政府大楼,做办公室清洁;中午安歇韶光,她去附近一个固定的中产家庭做家政;下午六点放工后,她又赶去附近一个单位给十几个人做晚饭。加起来,一个月的人为超过一万块。她一个人来深圳已经十几年了,交了社保,六十岁后可以拿退休金。前几年她当了奶奶,同乡的老人,一样平常会选择回老家带孙子,但她不愿意,而是每个月出两千块给儿子,让儿子找保姆照顾孙子。
她的大部分人为用来接济儿女,一部分存着。现在,和老乡们合租在附近小区,一个月租金一千旁边。云南姨妈有着和岑姨妈差不多的口头禅:老了,挣点钱自己花,帮不了儿女,也不能拖累儿女。
也有超过六十岁身体还康健的大叔在这里打扫卫生,来自河南的老郑便是个中一个。年轻时,老郑做过很多苦力活,从前去三门峡做伐木工人,去西北植树,去灵宝挖金矿……快五十岁的时候,家中两个孩子念大学,他冒着风险,在陕西韩城的煤矿上呆了三四年,在地底挖煤。每天从井下出来,老郑脸上只有两个黑眼珠在转,像个外星人。
俩孩子毕业后,老郑夫妻俩终于松了口气,老郑没再干下煤窑的苦力活,和妻子去了老家县城附近的农场谋生。妻子卖力给工人做饭,老郑卖力播种、打农药、除草、收成。对一个从小就开始干农活,做了大半辈子的农人来说,这份事情得心应手,只是一开始要适应一些当代化机器。
比较在煤矿,农场事情人为极低。老郑和妻子一年无休,只能赚三四万块,老家人情礼往开销大,再加上生活支出,在农场事情时,他们攒不下钱。去年10月,老郑的儿子到深圳事情,老郑不久后就随着来了深圳。今年正月,他找到这份打扫政府大楼的活,一个月人为2800元。他做得很轻松,以为在深圳迎来了人生中最好的日子。
图 | 深圳街头
这里的清洁工有一些可以被描述的共同点。他们看起来瘦弱,面色黝黑,来自广西和云南的居多。他们常日都沉默不语,或者发呆。大概是不会普通话又不会粤语的缘故原由,对来自陌生人的搭腔,他们常日是回避姿态,或者干脆不理。
相对付其他人,岑姨妈激情亲切,也相对幸运。她一个月赚2800元,住在女儿家,险些没有额外支出。这笔钱,她就能存起来作为养老钱。
有一个中年领导,岑姨妈称他为区长。区长人很好,姨妈正月去上班的第一天,区长还给他了一个红包,这也是姨妈第一次领到广东的“利是”。后来姨妈常去打扫,就熟习了。
每次过节前,区长都会把从家带的特产之类塞给姨妈一些,有时候会塞他一个小额红包,姨妈不要,但挡不住激情亲切。区长可能把岑姨妈当成养老没保障来深圳冒死的苦命人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姨妈能打一份工,挣点自己的零费钱,她很有造诣感。
给大楼扫外围广场的人是所有清洁工里最年轻的,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虽然嘴里一贯嘀嘀咕咕,但表达不清晰,只顾一贯干活,有一片树叶也会立马扫起来,像是有强制症。后来岑姨妈才知道,他是被老乡带过来的,可能患有自闭症之类的疾病,在老家找不到事情。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深圳这座城市,由于它容纳的是五湖四海的人,以是柔韧性很高。这些来这里事情的清洁工,他们无法在老家得到经济来源,但他们却被深圳收受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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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张小满
图片 | 张小满
编辑 | 温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