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河南省荥阳市汪沟遗址出土的炭化丝织品。新华社资料片
三星堆二号“敬拜坑”出土的青铜人头像局部上检测到的纺织物痕迹。新华社资料片
20世纪50年代钱山漾遗址出土的家蚕丝绸片。新华社资料片
2014年“天下遗产大会”上，中国、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联合报告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成功报告天下文化遗产。但在一锤定音之前，有国家提出异议。中国国家文物局就此哀求考古界拿出“丝绸起源于中国”的实物证据
实在，百年来的野外考古已得到多次实证，但方法紧张是不雅观察。如何在炭化、灰化、泥化、矿化的遗迹遗物中，找到丝绸的痕迹？这便须要科技的力量。“寻丝之旅”便是要于无形处觅丝踪，这也是对中华文明的一次追溯
大约5500年前的某一天，在如今称作中原的地方，一个村落里，一个孩子短命了。按照老例，人们在小身体外包上一层丝罗，放进一只尖底陶瓶，再在上面倒扣上一只陶罐，形成一具小小的瓮棺，然后让他入土为安。
——这个村落和墓地后来成了遗址，于2013年出土，人们称它为“汪沟遗址”。
又到了大约3000多年前的某一天，在如今称作成都平原的地方，一座城市里，人们在西南角挖了大坑，放进金器、青铜器、陶器、玉器和丝绸，可能还放了一把火，然后填平。
——这个城市后来成了大名鼎鼎的三星堆遗址，有的敬拜坑里有厚厚的灰烬。
再到800多年前的某一天，在被后人称作南宋的皇朝治下，一艘木质商船从当时天下上最繁荣的港口泉州扬帆启航。它是福建制造的“福船”，尖底、窄头、宽尾，其船体是多重板构造，分有多个水密隔舱，抗风强，吃水深，听说能装七八十万斤的货色。它满载着瓷器、铁器和丝绸，寄托着船东货主的财富梦想，不料沉没在珠江口与雷州半岛之间的南海海疆。
——这艘沉船后来入评中国“百年百大考古创造”，编为“南海一号”。
古棺、古城、古船，三个故事中都涌现了同样的元素：丝绸。但是，在古迹重见天日的时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土蚀、火焚或水浸，早已使丝绸子虚乌有，让人无法想象曾经的光泽、柔顺和丝滑。而多年来，一批科技考古事情者的“寻丝之旅”，便是要于无形处觅丝踪。
丝之证
在中国当代考古学出身以来的100年间，野外考古已经得到“丝绸起源于中国”的多次实证
2014年6月，第38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天下遗产委员会会议在卡塔尔都城多哈举行，这个会议便是我们常日所说的“天下遗产大会”。在这届大会上，中国、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联合报告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成功报告天下文化遗产。
但是在一锤定音之前，有国家的代表提出了异议。中国丝绸博物馆馆长、国际古代纺织品研究中央（CIETA）理事赵丰回顾说：“他们说本国的丝绸比中国更早，但那用的是野蚕（柞蚕、蓖麻蚕等）吐的丝，而不是家蚕（桑蚕）。环球公认的蚕桑丝绸业的起源便是中国，像‘养蚕业’在英语里就称作‘sericulture’。个中，‘seri’就源于古希腊古罗马对中国的称呼‘Seres（丝之国）’。而‘culture’一词是要有人的浸染，才能称为‘culture’，野生的、采集的，都不能算作‘culture’。”
本来不是事的事，有了插曲还是要重视。凯旋后，国家文物局就哀求考古界拿出丝绸起源于中国的确实证据。而在2010年，国家文物局就依托中国丝绸博物馆，成立了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这个任务自然也落到了基地身上。
事实上，在中国当代考古学出身以来的100年间，野外考古已经得到“丝绸起源于中国”的多次实证：
1926年，“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带队在山西夏县发掘了西阴村落遗址，这是中国考古学人首次独立带队在中国进行的考古发掘。他们意外地创造了一枚形如花生壳的黑褐色物体。后经辨认，它居然是被割掉一半后剩下的“半个蚕茧”。“半个蚕茧”现藏于台北故宫，它所属年代学界仍有争议，一样平常认为已有6000—5500年的历史，是人类利用蚕茧的实证。
1934年，学者慎微之在家乡浙江湖州的钱山漾创造了一处新石器文化遗址。1956年和1958年，浙江省原文物管理委员会对钱山漾遗址进行了发掘，创造了绸片、丝带、丝线，个中的绸片和丝带被确认为人工喂养的家蚕丝织物，距今有4400—4200年的历史。这是长江流域涌现丝绸的实证。
1981—1988年，郑州市文物部门对荥阳青台遗址进行了6次发掘，在数个瓮棺中创造了灰白色的炭化丝织物，距今已经有5500年的历史。这与“半个蚕茧”一样，也是黄河流域涌现丝绸的实证。
而就在去年，同样在山西夏县，考古事情者对师村落遗址进行发掘时，又找到了距今6000年的石雕蚕蛹。
“野外考古找到了浩瀚丝绸起源的实证，鉴定的方法紧张是不雅观察。”赵丰说，棉、毛、麻、丝是人类利用最久的四种天然纤维。在史前期间，棉不太可能传到中国，毛紧张在边陲利用而不在内地，而差异麻和丝就要看它们留下的印痕：用显微镜放大来看，从纵向看，麻留下的印痕粗糙，丝留下的印痕光滑；从截面看，麻的截面是散乱的，丝的截面则是一个三角形，而且，“家蚕丝的截面是钝角三角形，野蚕丝的则是锐角三角形”。
但是，寻丝的韶光追溯越久，遗迹遗物完全保存的可能性就越小。在那些炭化、灰化、泥化、矿化的遗迹遗物中，还能不能找到丝绸的痕迹？这就更须要科技的力量。
丝之痕
2017年，在汪沟遗址的两具瓮棺中，从土样里检测出了丝蛋白的旗子暗记，由此一锤定音——这是天下上最早的丝绸实物
氢、碳、氮、氧，四种元素的原子，按照不同的分子构造，结合成18种氨基酸。18种氨基酸再按照一定的序列，连接成肽链。肽链再经由β折叠、α螺旋……形成了丝蛋白，丝蛋白外再裹上一层丝胶——蚕丝的实质便是一种天然高分子蛋白类化合物，而蚕就像是一座有生命的小小的生物反应器。
桑蚕——春的蕴藉，究竟难以抵挡世间千年的风霜。古往今来，无数的丝绸经历了从丝蛋白、肽链、氨基酸再到更大略的元素的降解过程。这就须要研究职员在丝蛋白的降解产物中找到它曾经的痕迹。
“实在这项事情我们在2009年就开始了，当时是为了寻胶。”赵丰的同事、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主任周旸娓娓道来。
当时，南京长干寺地宫出土了一批北宋纺织品，有的利用了印金工艺，即将金泥与明胶调和，在丝绸上描绘。但是过了1000年，这批纺织品都吸饱了水分，胶质已经流失落，如何证明丝织品在描金过程中用过胶？
中国丝绸博物馆等机构的科研职员想到过多种方法。做元素剖析，胶质已经流失落；做质谱剖析，文物上污染物太多，剖析出的噪音太多。后来，他们想到了免疫法。这个方法曾被美国盖蒂研究所用于古埃及壁画上，找到了古埃及人在颜估中利用蛋清的痕迹。
免疫学的事理每天都在人类和动物身上发生，并被人们有效利用。细菌、病毒等有机物质进入血液中，导致血清产生抗体。这些导致抗体产生的有机物质则被称作抗原。从血液中检测出传染病的抗体，是年夜夫的主要技能，而我们注射疫苗后，体内也会产生相应抗体。
通过免疫法，研究职员在这批宋代纺织物上找到了胶的痕迹。能找到“胶之痕”，同样的办法也能找到“丝之痕”。随后，中国丝绸博物馆等机构开始了名为“基于免疫学事理的丝绸微痕检测技能”的研发。研究职员找到丝蛋白中的特色片段，以这种分子标志物在兔子身上制备抗体。抗体和抗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种抗体的任务便是去史前遗址探求抗原，也便是丝绸的分子标志物。
2016年，免疫法技能在“南海一号”的一个船舱里找到了丝蛋白的旗子暗记。船舱原被淤泥塞满，大家以为是个空舱，但是便是这个空舱里的创造肃清了“海丝无丝”的困惑——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千帆百舸，当然装载着丝绸。
2017年，这项技能又在汪沟遗址的两具瓮棺中，从土样里检测出了丝蛋白的旗子暗记。研究职员先用显微镜不雅观察土样，看到了纺织品痕迹，再用土样做免疫学检测，由此一锤定音——这是天下上最早的丝绸实物。
2021年3月，国家文物局“考古中国”主要项目事情进展会议在成都召开，现场揭晓三星堆遗址重大考古创造。个中一点，便是多个敬拜坑里都找着了丝绸痕迹。在一件青铜器的表面，免疫法找到了曾经附着的丝绸，显微镜也看出了丝绸的构造——这是有抑菌效果的铜离子立功了。而在四号坑的灰烬中，免疫法同样找到了强烈的丝蛋白旗子暗记。
几经改进，这一技能的核心部件，是一支形如验孕棒的试纸。周旸说，如果丝蛋白的旗子暗记过于微弱，她们还可以采取电化学的方法，即用电能将旗子暗记予以放大，敏感程度达到皮克级。皮克，也便是1万亿分之一克。
“抗体阳性”，在医院的报告单上，这样的结果或好或坏。而在丝绸考古现场，它只代表着一个令人愉快的结果：无论年代如何久远，遗物如何衰朽，其间一定有过丝绸。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用本日的蚕丝蛋白制成的抗体，能够高度灵敏地检测出5000年前相对应的抗原，也便是说，5000年前的蚕丝蛋白和现在的并无二致，先民在5000年前喂养的桑蚕，繁衍至今。周旸说，这与西南大学等单位之前对桑蚕基因组的研究结果是同等的。
丝之魅
“寻丝”，是对中华文明的一次追溯。丝绸不但是商品，也是硬通货，更是人类文明的主要载体
2015年，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与中国丝绸博物馆联合向国家文物局申请“探求中国丝绸之源”项目，分别在荥阳青台、汪沟和巩义双槐树等黄河流域仰韶文化遗址展开事情。目前，干系研究还在连续。周旸说，他们希望找到最早的缫丝作坊，还会在长江流域“寻丝”。
今年8月尾，中国文物保护技能协会在杭州举行了一次成果鉴定会。专家认为，中国丝绸博物馆等单位完成的“考古现场纺织品（丝、毛）文物免疫检测关键技能研究与运用”项目成果，达到了天下领先水平。最近，周旸等人的团队又在美国化学会(ACS)主理的环球剖析化学顶尖期刊《剖析化学（Analytical Chemistry）》揭橥了干系论文。
“研究的竞争有三个层面，第一层是比拼谁的数据库更完备，第二层是比拼谁的设备更前辈，第三层是比拼谁的理念更出色。”回顾免疫法技能的研发，周旸表示，“寻丝”是她所喜好的第三层比拼。
但是，这还不是驱动他们“寻丝”的全部动力。最为本真的动力，或容许以从她的另一个问题看出端倪：“我们有没有想过，在史前韶光，蚕可能是一种害虫？”
确实，在远古时期，野蚕食用桑叶，可能会导致桑葚减产，而桑葚至今仍是人们喜食的一种水果，在过去的荒年还可充饥。
“野蚕是非常‘高冷’的动物，喜好独处，但是家蚕可以扎堆。野蚕碰到雨天，会躲到树叶下面，家蚕毫无自我防护能力，要靠人类保护。野蚕蛾可以飞到很远去找配偶，家蚕蛾翱翔能力很差。”周旸见告，对桑蚕基因组的研究创造，与野蚕比较，家蚕有354个基因位点发生了变革。“人们为什么要驯化蚕？只是希望它的茧能从花生米般大小，变成现在这么大这么厚吗？”
对此，赵丰认为，先民关注蚕，驯化蚕，生产丝绸，很可能是出于原始崇拜。“蚕作茧自缚，又破茧成蛾，让他们感到很神奇，希望通过驯养蚕，找到生命复活或者灵魂仙游的力量。以是一些新石器文化遗址里会有蚕形器、蛾（蝶）形器。他们用丝绸包裹尸体或重器，也是希望逝者在安葬后能像蚕破茧而出一样，去世而复活，或者灵魂仙游。”
“这种原始崇拜的思想在上古期间保持了良久，但是在战国往后，中国生产力大大发展，人们更趋理性，丝绸的实用性更受到认可，并且成为差异阶层的衣饰符号，终极形成享誉天下的中国丝绸文化。”赵丰说。
“丝”，在甲骨文里是两束蚕丝的象形。翻开《当代汉语词典》，“纟”部首收入的汉字数量大概在200个旁边，很多字在造字之初的古义，我们已经淡忘了，比如“纯”便是蚕丝，“绪”是缫丝时茧子的头，“组”是用丝绳系起的先人牌位……
而这些汉字如今的含义，除却实用代价，又多有一种伟大气候。我们夸奖精彩人物可以经天纬地，描述国家昌盛是一统江山，把礼义廉耻称作国之四维，认为社会运行须要有纲纪准绳……可以说，蚕、丝乃至于纺织，已经在中国人的思维办法中留下了深深烙印。
“从丝绸的起源，我们可以看出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古老空想，也可以看出古老的农耕文明对付联络协作的需求。”周旸说，“寻丝”，是对中华文明的一次追溯。
在“寻丝”进程中，他们曾在汉武帝茂陵陪葬墓出土的兵器上找到了丝绸，周旸为此很激动。我们知道，汉武帝依赖霍去病这枚“少年战神”，打通河西走廊，为丝绸之路的开通奠定了根本。
“丝绸是中邦交际的原动力。”赵丰说，西方人对丝绸的渴求，知道在迢遥的东方，有一个生产丝绸的国家，才有了丝绸从东往西传播的动力，终极形成了著名的“丝绸之路”，而古代欧洲、西亚、中亚的文化元素，也会沿着丝路向东传播。在丝绸之路上，丝绸不但是商品，也是硬通货，更是人类文明的主要载体。
“我们本日如何弘扬丝路文化？谈丝路就不能离开丝绸，由于丝绸是丝绸之路的原动力。”这是赵丰多年以来一贯持有的不雅观点。
“寻丝”的意义，也同样在此。（ 冯源）
来源：新华逐日电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