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下朱,每个主播都不避讳自己是为赢利来的。“白天开三轮,夜里开豪车”的传说吸引着一批批的人。主播们对北下朱的富豪如数家珍:“有上亿资产的人在这块不下于50人,最少的。”数字无法查证,但这种想象支撑了他们在北下朱的生活。主播英姐站起身来比划:“我们来创业这些人,便是在风口浪尖上起伏。幸运的话,后面有个大的助推,就能够让他浮出水面,不至于淹没,不至于窒息。”她又把手放在脖子上,“如果说运气不好,体力不支,逐步地就淹没掉了。”
文 | 佟宇轩
编辑 | 金汤
拍照 |尹夕远
运营 | 一凡
爆单
英姐把脸凑得手机跟前,无数条“某某进入直播间”的滚动,她看不清人名了。
她是义乌市北下朱村落的一位带货主播。今年4月,英姐定居在北下朱的末了一栋,99号楼。楼偏僻地缩在角落,要穿过好几层的街道、纸箱、电动车才能到达主干道。英姐的直播间也在角落,大部分韶光,直播间里只有三、四十人。每次有新人进来,她都会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念出对方的名字,再喊出欢迎。而10月中旬的一天,无数陌生名字涌进来,英姐举着儿子送的放大镜,一只眼皮松弛的大眼睛霸占了半个屏幕。而屏幕的另一边,好奇的用户们打量着屏幕里的主播……
直播新天下的大门,仿佛只向年轻人洞开。进入主流视野的主播们,大多年轻、妆容精细、穿着入时。而镜头前的英姐50岁,脸上布满皱纹,从不扮装,一头短发缭乱着。“我叫英姐,是一个来自东北吉林的七零后。”她轻微坐定,不再弓着腰盯着跳动的人名,作自我介绍。英姐在向年轻人的习气靠拢。她用东北口音吆喝着,“宝宝们给英姐点点关注”。刚开始念“宝宝”,她还有些不利索,发音时腮帮子鼓鼓的——在这之前,她习气称呼粉丝为老铁和家人。伴着“宝宝们”的涌入,彷佛这一次,“一夜暴富”的机会,终于要落到这个50岁女人身上了。在北下朱,每个主播都不避讳自己是为赢利来的。“白天开三轮,夜里开豪车”的传说吸引着一批批的人。主播们对北下朱的富豪如数家珍:“有上亿资产的人在这块不下于50人,最少的。”数字无法查证,但这种想象支撑了他们在北下朱的生活。对付绝大多数主播而言,北下朱的一天从中午开始,很多主播会点一份十多块的外卖当午饭。北下朱没有几家饭店,也没有电影院、KTV或者是酒吧,唯一的一家咖啡厅在一公里外的5G大楼,人们评论辩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如何爆单。他们也并不在意生活品质,由于,北下朱的生活是临时的,大部分人的心态是“捞一笔”。每个人挂在嘴边的词便是“爆单”。这是个相对观点,在英姐看来,自己一天卖几百单便是爆单。但对大主播来说,这只是个零头罢了。为了爆单,主播们准备了很多步骤。他们要拍段子——实际上便是时长不超过一分钟的视频,然后让自己的段子“上热门”——这也是个相对观点,并非是真正登上平台的热门榜单,而是得到比较高的播放量。紧接着主播要立时开播,开始卖货。“视频引流,开播收割。”短视频电商平台的事情职员用八个字总结了这个规则,“很大略的逻辑。”但对付北下朱的主播们来说,“上热门”和“爆单”这两个通关密语,却像“芝麻开门”一样神秘。它被授予了多层意味:成功、地位、幸运、一夜暴富……但是没人能说出它的准确定义或是量化标准。这是英姐来到义乌的第178天,看起来,她梦寐以求的爆单,要发生了。前一天,英姐拍了一条卖山药薄片的视频。举着8包五颜六色的膨化食品,英姐大声地吆喝着,“九块九包邮!
”这是范例的北下朱产品——量多、日用百货类、九块九包邮。当这条不到一分钟的短视频播放量达到92万时,英姐以为自己上热门了。亢奋,英姐这么形容自己的状态。她猜想:“我也要爆单了吧。能卖多少单呢?几千、几万单都有可能。”只管每一单的盈利是个位数,上万单也能让主播盈利数万。“薄利多销”因此批发有名的义乌常有的模式,直播带货又为主播们带来了实体店铺无法比拟的量级。上了热门,要立时开播,播得韶光越长越好。这是北下朱每个主播的共识。根据数据,近七成的GMV(商品交易总额)产生在直播的时段,连续直播10多个小时是很常见的事情。乃至,北下朱的主播小晨,最长一次直播超过了30小时。这种马拉松式的直播,常日须要团队交替进行,一个人的体力很难胜任。英姐的直播从上午9点多开始,一个人盯动手机屏幕,一刻一直地讲话。“转战”新的平台不到两周,英姐还不知道怎么看同时在线人数,不知道屏幕对面同时在瞩目她的到底有多少人。身边也没人可以和她分享这个喜悦。丈夫一早就出去打工了,她不敢打电话,怕扰乱对方的事情。直到下午,英姐才向粉丝们“请假”:“实在是受不明晰,一早儿上的厕所,现在好几个小时了。”实际上,厕所间隔座位不到一米,可几个小时过去了,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她,她一刻也不敢离开镜头前。晚上10点,丈夫回到家,英姐才对着镜头大口吞咽着当天的第一顿饭。到了直播的第18小时,英姐的直播间里还有几十个粉丝在留言区说话,她不舍得关掉直播,“得来不易的热门”,她反复强调。有粉丝在评论区劝她:“英姐,你别播了,安歇吧!
”还有人出主张:“你来日诰日早上5点钟再播吧,那时候人多。”英姐决定相信这个说法。直播关闭后,界面上显示:本次直播共有10.2万人次不雅观看。这是到达北下朱以来,英姐直播间里人数最多的一次,她对着屏幕,溘然哭了出来。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也常常播到凌晨,直播间的人数常日是个位数,末了会变成她一个人,“会不会还有一个人给我作伴呢?”英姐喃喃自语。第二天凌晨5点,和往常一样,英姐在狭小的出租房中醒来,开播。这个不敷10平米的房间朝北,阳光好不容易钻进局促的窗户,又被空调挡住。全体北下朱收纳了上千个这样的格子间。格子间里,由于疫情、负债、失落业……刚来北下朱的主播们各有各的“不幸”,“身上若无千斤担,谁愿他乡万里行。”在第一条视频作品里,英姐念出这句话。
这天,结束直播后,英姐满心欢畅地来到供应商的店铺前。作为主播,英姐只卖力发卖,而生产、发货、售后等环节都是北下朱的供应链来做,她的店铺挂的也是供应商的链接。她想知道自己卖了多少单,结果是,700,不是预期中的几千、几万。“小爆”,英姐这么评价。但“爆单”的早已不胫而走。“吉林英姐起来了。”北下朱的直播群里,很快有人通报了这个。路人开始有人和英姐打呼唤:“英姐,看你爆单了,昨天晚上卖了几万单吧?”英姐如实报出了数字。对方立时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就几百单?!
英姐我想揍你,这么大热门假如给我,我要卖老多单了。”但即便是700单也卡在了供应链环节。爆单每每意味着毫无预兆的巨大销量,厂商来不及生产、供应链也来不及发货,粉丝们迟迟等不到商品。英姐只好在直播间说:大家如果等不及了,就退货吧。结果,这次爆单退了92单。除此之外,平台哀求主播48小时内发货,没能按时发货、又退单过多也会导致主播的信用分降落。不明以是的人们祝贺英姐爆了单。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次爆单的“后果”。“都过去了,不想了。”英姐说。
风口
英姐是吉林人。原来在老家,她和丈夫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烤地瓜,晚上8点收摊,不算家里盖屋子欠的近20万,勉强坚持进出平衡。后来,吉林“新城市培植”禁止摆地摊,他们失落去了自己的生存。雪上加霜的是,去年秋日,英姐的父亲生病了。躺在医院时,钱是等不了的。债务又多了几万块。年初,英姐无意间下载了一个短视频App,一位在北下朱做直播带货培训的老师先容:“有这样一种买卖,只要一部手机,在家就可以日赚千元以上。这里是草根逆袭的天国……”老师的视频里,口红、本子、发饰……小商品们堆积如山,按斤售卖。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让视频得以广泛传播。大部分主播都是被这些视频召唤到北下朱的。曾在北京创业的小晨也看到了这些视频,再加上北下朱是全国最早复工的市场之一,他选择到这里创业。来自河北的张涛,曾经是一所培训机构的校长,由于疫情的缘故原由,学校资金链断裂,他打算来北下朱赢利还债,每天5点钟起床,专门卖雨伞。5G大楼也聚拢了一批主播。有人说,比较于北下朱村落,这座大厦“有点北上广的意思”。这是一句自嘲——在北下朱,北上广是另一个平行天下的代名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初中或小学毕业,不具备雄厚的资金。一个带着东北口音的中年人说:高学历创业人才都在北上广,像我们这种学历比小学轻微高一点点的,就只能来义乌。比较于北上广,北下朱最大的上风在于“低本钱创业”。房租才是关键。5G大楼的办公室2000块一个月;一间屋子1000多块。复工早、本钱低,但更主要的是风口,这才是主播们选择来到北下朱的缘故原由。直播的风口、带货的风口和北下朱的成名牢牢聚合在一起,关于头部主播一天赚一套房的传说也让人充满期望。钟永平是北下朱最有名的老板之一。村落口巨大的“北下朱:直播网红第一村落”广告牌,便是他的创意。他的供应链店铺是北下朱曝光率最大的秀场,店里挤满了的主播,直接举动手机扯开嗓门吆喝。网红们会主动来他家店门口跳骑马舞,乃至有人租来一辆劳斯莱斯,专门停在他店门口,当然都是为了拍段子。
夏天的傍晚,店外是吵闹的音乐,围不雅观的人群、卖力演出的主播。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窗,钟永平坐在店的角落,用非常低的音量说话。店里是安静的,只有打单机吐出一个接一个订单。“他们这样是不赢利的,”看着窗外舞得起劲的网红们,钟永平说,“我们义乌便是大略粗暴卖东西。在北下朱十几万粉丝有什么用呢?”北下朱没有头部主播,没有李佳琦和薇娅,也没有坑位费。爆单是考验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但爆单又像买彩票一样,没人知道下一个是谁。但不管是谁爆单,终极还是要取货,受益的总是供应货色的商家和供应链。时时有主播来到钟永平的办公桌前,他也总是底气十足地鼓励对方:“只要按照我的思路去拍,按照我设计的去做,很随意马虎爆单。”“在这个村落里面什么时令卖什么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用钟永平的话概括——北下朱不是“人带货”,而是“货带人”。流水的风口吸引了一批一批的人,但是北下朱卖的东西,总是那几样。7年前,钟永平在北下朱租了第一间房。当时的北下朱虽然被称为“地摊第一村落”,但却空荡荡的。很多店铺都没租出去,只能当仓库用。地摊第一村落野蛮成长着,还带着一点江湖气,人们成立了四大派系,加入师门须要拜把子、认兄弟。大家聚在一起,谈统一的内部价,倒买、倒卖。草莽的江湖也有不少规矩,同一师门的兄弟哪怕资金不足,都可以先把货拿走。有好产品,同门成员享受更低本钱价;有好项目,也会优先考虑找同门互助。如果哪个人的徒弟山寨了别人的货,他的师父还要出面干涉。“这是江湖规矩,讲义气,义字当头。但现在干微商、淘宝,哪有那么多套路了。”一个派系的商家感叹。有些习气坚持至今,商业联系与熟人经济,让北下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金融系统”。也是从那时起,风口、爆款就与这个村落相伴而生了。2014年,微信兴起,北下朱摇身一变成了“微商第一村落”,“实在都是换汤不换药。产品还是江湖地摊的产品,人还是这批人。”钟永平说。当时,他是北下朱微商会会长。2018年,村落里子玩短视频的人多了起来。钟永平就在北下朱的村落口挂上了“直播网红第一村落”的牌匾。他已经深谙“炒作”第一村落的方法。地摊第一村落是名副实在的。但是到了后面,炒作就变得更加主要。“要一直地去对外说是第一村落。这样的话,货源、创业者才会挤到这个村落里。”只是钟永平也没料到,“网红第一村落”这么快就名副实在了。“疫情造诣了北下朱。”他说。
秘籍
一个外来者,要花上一段韶光,才能进入这个网红第一村落的生态。二维码是通往北下朱的密码。所有店铺会直接把二维码放在牌子上,进了店铺的门,不管买卖成不成,先扫两个码,一个素材号,一个微旗子暗记。北下朱到处是撕拉胶带的声音,每天无数货品从这里发往全国。这个村落霸占着义乌全国最低价物流的红利。也正是如此,北下朱的商品可以做到九块九,还能包邮。人与人的对话像是开了扬声器。街上的人们用同样的场景演出:女主播坐在豪车上,把几十个赤色糖果状的压缩毛巾扔进盆里,大嗓门“威胁”:“九块九包邮!
你不买,我把这辆车送给你!
”韶光久了,连日常说话也要提高分贝。来做主播的甘肃姑娘杨犟犟花了好久才适应这种属于北下朱的嗓音。街道偶尔会堵得水泄不通。路上,时时时会有两个路人溘然在路上大声吵起来,阁下一个人拿手机拍摄——他们大概率是在拍段子。
段子多是复制的。主干道上,一个穿着花色衬衫、松松垮垮的哈伦短裤的男人在人群中舞蹈。他跳的是一首旋律大略、歌词直白的平台神曲《兄弟想你了》,他努力让自己和原作者保持同样的穿着、舞步,乃至用玄色马克笔给自己画了络腮胡。以前,北下朱最有名的段子是王哥泼水。王哥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在他的店里,有人拿货被谢绝,溘然,一个男主播青筋暴起,跳上前,大吼一声:你不敢卖我敢卖。王哥二话不说,直接把一盆水泼在他的身上。男主播夸年夜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周围一圈人见怪不怪,只是拿起了手机,把这个过程录下来。5月的时候,泼水的段子曾经让一些主播上了热门、爆了单。夏天的北下朱,同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很多新来的主播来王哥店门口等待被泼——这成了北下朱的打卡项目。最忙的时候,王哥一天要泼上百人,店门前总是湿漉漉的。在《中国青年报》的宣布里,连有身5个月的孕妇也来排过队,等着挨泼,末了被他谢绝。夏天过去,泼水段子的热度也降了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被浇一盆冷水,更主要的,泼水视频不再能让主播们上热门了。模拟,便是北下朱的成功秘籍,一个段子火了,第二天,所有主播都会用同样的办法拍一遍。一样产品卖火了,所有人都会蜂拥而上。可刚来到北下朱的时候,英姐连微信都不怎么会用。她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她的老师,那个用视频向她先容义乌、并担保能赢利的人。英姐交了3000块的学费,报名了培训班。在老师的建议下,她借了几千块钱,买了一台iPhone,她给手机贴了膜,又录了一个视频记录买手机的过程。视频里,她用浓重的东北口音抑扬抑扬地说:我会爱护命一样爱护它(手机),乃至还留下了眼泪。老师见告英姐:你要找准定位。英姐负责屈服,给视频配上了苦情的音乐,每个视频开头都会做自我介绍:我是一个来自东北吉林的70后,封面标着“负债20万,吉林英姐闯义乌”。
评论区有人发了几张截图,里面是相似的标题:“21岁小伙负债18万,河北小伙闯义乌。”“负债(50万)东北小伙闯义乌。”有人质疑:“怎么都是负债呢?……都是一个套路!
蹭流量!
”英姐不恼火也不阐明,只是回答对方:加油。英姐焦急的是自己对卖货一窍不通,而培训班上的同学,有人卖过衣服,可以把布料的身分先容清楚。英姐很倾慕,看到别人卖什么产品她就随着卖。——这恰好是属于北下朱的诀窍。她每天都去市场转,走进店里,问问最近什么好卖。北下朱另一个特点是便利,层出不穷的尾货市场、库存街等待着主播到来。在这里,主播可以每次只拿一个样品,卖火之后,再去找店家订货,不须要考虑库存的问题。正在拍段子的两个主播和英姐打呼唤。一个人很神秘地对英姐说:“我有个老乡,最近火了个段子,180多万的播放量。你知道是怎么拍的吗?”他自问自答:视频配上悬疑剧常用的音效,虽然还是去拍进货的过程,但要用一只手指捂住一半镜头,“这是揭秘视频。”实际上,这种揭秘视频并不新鲜,主播小晨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拍过了。当时,小晨看到其他主播卖了四千多条“冰丝抖抖裤”,立时模拟。他向老板询价,由于老板并不欢迎拍视频的人,担心这些探店视频暴露底价,以是小晨和差错只好偷偷录像。没想到,这条视频很快上了热门,小晨卖了1000多单,赚了第一桶金,有几千块。小晨学了古人的内容,后人又学了小晨的形式。这险些是北下朱的信条——不须要当第一个创造新大陆的人,在北下朱,从没有“过期”这个观点,“第一个人吃肉,你跟在后面喝汤也是不错的。”一位主播曾经这样总结。不论是产品、段子,内容、形式,北下朱的各类像病毒一样被复制,有人会大声发布自己手握秘籍,并“大发慈悲”地见告所有主播。8月,义乌的网红大会上,台下坐满了人,乃至没有站立的位置。演讲者溘然发问,“我们中国人最善于什么?”“模拟!
”他很快揭示了答案,“那么我们现在明白一个道理吧,只要模拟,实在就能成功!
每天刷到的作品的播放量,只要有50万个赞以上的,把这个视频保存下来,原模原样地模拟它。”北下朱主播们心照不宣的“秘籍”被他说了出来,末了他用诗朗诵结尾的语气做结尾:“模拟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
离开
只管英姐也知道这个叫做模拟的“秘籍”,但奏效甚微。10月那次“小爆”之后,她又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对着镜头,屋子里只有英姐沙哑的声音。屏幕里,直播间人进进出出,却不见下单,她感到无助,“我的先容就特殊苍白无力。”乃至,由于不熟习平台规则,英姐之前在直播的时候提了一句“联系主页客服”。结果,她的账号被封了两天。听到这个的英姐哭了,老公也拉着她,说,不干了,咱们打工包快递去。实际上,一贯以来,为了生存,英姐和丈夫都在另寻出路。在镜头前,她是一个自大盈亏的创业者。而她的另一重身份,则是打零工的人。北下朱一公里外有几个仓库,快递盒在流水线上被装货、打包,被停在门口的大卡车运走。英姐在这里打工,事情很大略——数120粒赤色糖果状的压缩毛巾,装袋、封装,贴上快递单。但数数须要心神专注的两分钟,稍有走神就只能重新开始。
一上午,3小时,英姐装了83单。英姐估计着,三毛钱一单,也能赚二十多块。她去找老板结算人为。老板大手一挥,抹了个零:“83个,那就算80个吧。”我问英姐:这三个怎么不算了?英姐说:“不算就不算了吧。他给我多少钱算多少钱,我从来不问的,我干的活合不得当,我都不管,只要我有的干就行。”在劳动市场上,这份零工供过于求。但老板会给英姐留着活儿。平时,英姐会背一个灰色的旧书包。有一次,朋友见告她,自己在打包压缩毛巾的时候,偷偷塞一些到包里了。英姐知道后,每次都特意不带包,担心被人误会。正在打包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一次:您有一笔新的订单!
英姐露出了大大的笑颜,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份又规复成了创业者。英姐终极没有听老公的话,被平台封禁两次后,她很快平复了心情,照常发着段子。有粉丝问:英姐这两天去哪了?她也只是说一句:“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她偶尔会想起在老家的日子:卖地瓜的时候,她不怕累,多走几步道,能够达到一个好一点的收入。“但是在这里,有劲使不上。”一次,坐在货车上,英姐溘然问:“你觉不以为,我像鲁迅笔下的一个人?”我顺着主人公开始细数,当听到“孔乙己”的名字时。她愣住了,鼻子皱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的皱纹漫开来。“我又想起来范进,那个疯掉了的被他丈人打嘴巴的范进。他们是不是有点可笑,乃至变态了?”她努力阐明,“(他们是)大环境下生活的一个小人物,他受环境所熏染,他人格扭曲了。他没离开这个大环境……”英姐站起身来比划:“我们来创业这些人,便是在风口浪尖上起伏。幸运的话,后面有个大的助推,就能够让他浮出水面,不至于淹没,不至于窒息。”她又把手放在脖子上,“如果说运气不好,体力不支,逐步地就淹没掉了。”北下朱的清晨是安静的,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把稳到这段对话。她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那是她常有的笑颜,不管是被调侃爆单不成,还是直播间里有人批评她,她都会努力扯上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缝,用这种无奈的微笑向对方开释善意。英姐很倾慕小晨,他在北下朱像一个成功的模版:努力,直播间24小时在线,为了段子效果,会让别人一巴掌把自己的眼镜扇到地上。最主要的是,他在这里赚到了钱,还买了一辆新车。但连续爆单的小晨也陷入消沉。原来他招了几位主播,组建了自己的团队。每次直播的时候,五、六台手机同时放在面前。新来的主播会来“投奔”他,管他叫“师父”。小晨会帮忙新主播拍摄,新主播也可以拿到店家给小晨的优惠价。小晨这样操持:主播每卖出1元,抽成5毛。这种约定是疏松的,没有条约。以是当发卖量变大,利润变成上千或者上万时,一些徒弟难以接管这种抽成,有徒弟走了。小晨开始考虑:怎么才能留住人?要不要签条约呢?感情颠簸变大,镜头里的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愉快。而这一个月,爆单的运气彷佛也用尽了。他偶尔去表面饮酒,停播一天,别人就会说:你看小晨50万粉丝了。小晨飘了。“谁不想爆单啊?你说这天下上有人不想挣钱吗?”他陷入了瓶颈。不但是他,入冬之后,北下朱最热闹的那家钟永平的店也不在了。曾经吸引创业者们来到这里创业的,是北下朱的低租金。小晨在五爱库存市场的公寓,一个月房租1000块钱,原来一排屋子都是新来的主播,但他创造这里的住户流动性特殊大,对门均匀三五天就会换人。房东见告他,由于买卖没转机,很多人连1000块的押金都不要,就提前离开了。而迫使在北下朱待了近十年的钟永等分开的,也是风口到达顶点时飞腾的房租:“房东们真是‘喂不饱’,看到我买卖做得好,去年三十万,今年立时涨到了七十万。”钟永平把店搬到了几公里外的新社区。那个他参与创造的牌子:“网红第一村落”还在村落口吸引下一波创业的人。北下朱还在流传着“白天开三轮,夜里开豪车”的传说,只是没有人能分清楚,开豪车的到底是不是主播。
命运
11月的时候,英姐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她的丈夫也决定离开义乌,去苏州打工。这时的英姐离开东北老家已经8个月。她收到老家发来的一个包裹,玄色塑料袋里是一床被子,还有一个比脸还大的馒头,她对着镜头咬了一口,咧嘴笑了。生日那天,她把3台手机平铺在床上,然后脸靠在床边,接听父母的电话。她自己不记得这一天了,但是远在东北的、80岁的父母,还记得。北下朱的朋友也给她买了生日蛋糕。那是她第一次这么隆重地过生日。在北下朱收成了很多,友情、见识、履历……但是她最想要的东西——爆单,却没再涌现过。英姐又参与了一个团队,拜了师父。师父见告她的方法也没有带来更多的播放量,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对方,由于她听说,对方在这里“赚了一百多万”。看到英姐总是不爆单,周围人也给她出主张:“英姐,你得换个套路,别老说负债、负债了,你就说赚到钱了。”在豪车上拍视频是北下朱常见的套路。站在豪车旁,伪装车是自己的。一个双方都知道的骗局,录视频的人知道这是在“装阔”,看的人也一笑。但英姐不愿意“装阔”,“由于没赚到钱,由于是假的呀。”她说。而现在,她的直播间里聚满了想要创业的人,他们常常涌如今直播间,和英姐闲聊。这也逐渐成了英姐的烦恼。粉丝喜好听她讲故事,喜好和她谈天,但是英姐一想要卖货,直播间的人数就变少了。她吸引了一群想来创业的人,但她自己的创业,还没见出路。在北下朱采访的末了一天,英姐听说我想要去横店,她溘然问:我可以搭个顺风车跟你一起吗?我感到意外,却也理解,当时选择来北下朱,也是英姐和丈夫的一次冒险。他们夫妻二人早就想过南下,对他们来说,未知的南方象征着“公正、平等,不靠关系”,那个他们一贯神往的氛围。南方的游戏规则对付他们来说虽然残酷,却充满诱惑。我们一起出发,从出租车高下来,已是傍晚。英姐望着新的城市,愉快地操持着晚上的直播。问她为什么想来横店,英姐说:很多人说北下朱“一夜暴富”的梦,就像横店群演都想成为明星一样,“有机会我一定来看看这些当群演的人。”就像当时和丈夫拎着箱子走下北下朱附近火车站的台阶一样,这时的她也在探求一个新的机会。只是当她看到酒店的花费之后,立时开始懊悔。想到自己今晚没法卖货,第二天早上也不能去打工,她溘然仰头,说:要不回去吧。另一个梦,就这样,也溘然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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