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长宁
金沙井在南京城南老门西。从三山街往南走，右手第一条巷望鹤岗，第二条巷便是金沙井，而“L”型的望鹤岗巷尾与金沙井“十”字路口衔接。上世纪60-80年代我家曾住望鹤岗，院子的南墙外便是历史文化名巷——金沙井。
金沙井巷长约200米，历史上曾用名“金沙泉巷”，明朝正德年间的《江宁县志》等文籍皆有记载，据传，某年大旱，众人于此掘井打水淘出金沙，如斯。
言归正传，先说说“侵略”古迹的金沙井小学。小学的“面子”那不是一样平常的大，居然在晚清太平天国“总理府”里办学长达半个世纪。其校长室还曾是洪仁玕干王府的“白虎堂”，而小学1至6年级共20多个班级所在屋，则是原太平天国期间府署六部的办公重地。那个天王洪秀全“拜上帝”布道的场院，却成了该小学的操场。
始建于明代的金沙井30号的尼姑庵，上个世纪50年代初日趋荒废，后随师太圆寂而冷落。进入50年代中期时，冷庵庭院草木深，老尼姑也所剩无几。后来一位包姓的姨妈，在尼姑庵遗址上“民办”了一所托儿班，一办便是30年。
星移斗转。前不久，我去那尼姑庵旧址探求遗迹，却见到“长乐空调制冷公司”的招牌贴在其门楣上，赫然能干。
据查，1982年3月金沙井36号的洪仁玕干王府遗址被立碑受到重点保护，碑上书：“此处是南京地区现有唯一确指的太平天国建筑”；而那座尼姑庵似已被人淡忘。
据老辈人传，1945年入冬，随着1名“日本女谍”的暴露，其所藏匿的尼姑庵及其后院通干王府的“墙洞”被人创造，古迹遗址的“布道院”与“庵院”这才重现公众视线。后查明，这名所谓女谍，实在是1名被强留军营的日籍慰安妇。在日本败北宣告屈膝降服佩服确当日出逃时，溘然撞见满操场的日本军人正在上演“末了的猖獗”——剖腹自尽、搂枪自决、吊颈自尽……血腥的场景吓得她抱头鼠窜，后虽被金沙井尼姑庵师太收留，可她所患伤害企图症严重，天一黑就凿墙挖道钻洞。不久，她被当局搜捕“过堂”，直到身份弄清被遣送返国。
我的中学母校就在金沙井，不少同学的家长都是小有名气的历史人物——卖力梅园中共代表团安全的民国都城防备区范姓团长，解放南京的华野部队先遣团徐姓政委，桂系将领“小诸葛”白崇禧的亲戚，《上海的清晨》作者、前文化部副部长周而复的胞姐周慧芳……周还是这条名巷最早的居委会主任。
金沙井“九院”轶事不少。“九院”者，9个院落也。洪仁玕干王府“布道院”、尼姑庵“寺院”已有前述，下面再说说“辕门”大院、“四大家族”深院、工厂宿舍院和居民大杂院。
1970年4月24日21时35分，我国东方红一号卫星发射升空，10分钟后成功进入轨道。那个狂欢夜留给我的影象实在太深刻了：城市上空被焰火礼花染红，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炸药味，大街小巷锣鼓喧天，马路上巡礼的花车高音喇叭声炸耳朵。
午夜往后，各单位分别接到关照，哀求按韶光、分时段、顺道线连夜举行庆祝游行。那天拂晓前，当我校的游行军队涌进役夫庙贡院街“T”路口时，瞬间被卷入3路游行军队搜集的人潮旋涡中。本班外号“胖子”的同学不慎跌倒，遂被乱脚踩踏而休克。
幸亏胖子被师生及时组成的人墙盾牌护住，经老师掐人中等一番抢救，在同学们的呼喊中，他终于有了气息……
那天清晨是我搀扶“胖子”回的家。他住的金沙井11号那时已是市审查院的宿舍。那天胖子他妈为知足我的欲望，从大衣橱里取出一把日本佐官指挥刀给我看，说这是她丈夫当年在杀鬼子沙场缴获的，后被八路军某旅长亲授作为奖品。长刀出鞘闪出寒光，睹物思人，胖子他爸生前曾为南京市审查院第5任审查长。
听老辈人说，金沙井11号大院曾是将军府邸，还作过军营，“辕门”大院的别称由此而来。大院内的建筑格局我至今记得：迈进铁皮厚木扇门，穿过矩阵巷道，面前空场豁然开阔，空场后是二道横拉门，门两边是玻璃排窗式厢房。试想，两边厢房前若垒起沙包架上机枪，一旦形成交叉火力网，再多的士兵一时也难以攻进大院。一次中学同学聚会时“胖子”见告我，此院最早是大军阀孙传芳部下一个师长的住所，后为江浙军阀雇佣的白俄兵的临时驻扎营地。而过去我听老辈人说的更狗血的是，汪伪期间此院曾住过一个伪少将旅长。某日，他带“和平军”3个团到里下河地区“清乡”，结果中了新四军的伏击，溃逃时被流弹毙命。不久，其遗孀占着“辕门”大院改了嫁。
金沙井“四大家族”的住处建筑各具特色，墙厚庭深的是9号仇家。仇家独子阿瑞有一次逃学，回家被关“黑屋”饿肚子，任他在里间嚎哑了嗓子，他爸与姨娘安坐在外间“稀里哗啦”打麻将。两屋虽隔一墙，但隔音效果使里外互不相闻。
院阔树高的是31号李家。阴雨天在他家院里玩都不用打伞，是因树冠遮得密，倒是夏日晴天院子里不能蹲人，除非头上顶张伞，不然，树上鸟屎、毛辣子虫会随时空降，让人防不胜防。
门宽庭阔的是41号俞家。记得1966岁首年月春，俞老太爷去世后出殡，那16人抬的巨棺挪移出豪门的场面很大，众人抬出的仿佛一艘小型潜艇。据载，1922年，俞老太爷等几个行业大佬皆看好三山街商业闹市区，于是共同出资在其东南片首创了天福绸布店，两层楼，三开间门面房，经营土布与洋布、国产绸缎与英国马裤呢及毛哗叽，门类完好，品种繁多，日均匀业务额是当时周围半径2公里范围内6家绸布店的总和。1954年往后，天福绸布店经由工商业改造转为公私合营。俞老板的大儿子替父从商在该合营店担当协理，代表资方股东参与管理，直至后往来来往职下放。俞家老爷子于1966年春去世后，翌年，他的正室也随他而去。1969年秋，俞家子女兄妹3人告别金沙井，一起下放去了屯子……
而庭院深深的43号大户人家姓琴（此姓在《百家姓》北宋版排名第482位），琴家的铁门别说我找同学进不去，就连老师家访也休想越雷池半步。莫非琴家有“丹书铁契”？听说他家有多头家当在外洋经营，海内传媒对之宣扬口径一贯定调为：海外侨胞，爱国侨领。
1969年开始的下放运动，赤色成本家也得下放到屯子空手发迹。“四个家族”中除了琴家，其他3家不久都成了“下放户”。记得那天我去仇家为阿瑞送行，所见屋内外一片散乱。在窗台下，我创造他家的拖把竟然是用数十根西装领带所扎，直看得我木鸡之呆，叹为不雅观止。据后来理解，阿瑞的曾祖父曾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高等雇员，清末的洋务运动使之发财。民国后，仇家的紧张投资转向办实体经济，金沙井7号的标准件厂听说也是仇家从前投资创办的。
金沙井的李家，当家人在清末民初曾是全国最大的儿童读物出版商。据载，“李光明庄”当时所刻印的书本多达160种，个中绝大部分是童蒙类的。我家跟李家是斜对门，他家整屋子的藏书间对我哥和我是开放的，由于李家老爷子知道两个外孙很须要爱读书的玩伴。
1970年初，街道干部催着李家人下放，可当时老爷子夫妇俩已相继离世，结果其外孙被连带，双双被迫离宁。某一日天还未亮，兄弟俩从浦口乘上开往三棵树（哈尔滨东站）的列车，回父亲的原籍——哈尔滨道外。所幸李家老爷子最小的儿子很有出息，他在抗美援朝战役后期参加了板门店停战会谈，是中方的英语翻译。上世纪70年代后期，他与小姐姐等继续了该院的房产。
金沙井“豪右人家”轶事说罢，该巷“闾左”的4号和6号大院也有轶事可寻。多少年前，这两门牌的住家加起来有50多户，个中不乏与隔壁门对门、窗对窗的蜗居人家，几进式深院任人进进出出，人们工蜂般地忙劳碌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的“交响曲”最接地气——叫早的吆喝声、刷马桶倒尿罐声、锅碗瓢盆碰撞声，管教孩子叫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傍晚时分，则又是其余一番声响，由远而近的自行车铃声一串连一串地响着，而后是进院、停车、开门声，再后是人们相互打呼唤声......“早晚两头追太阳”的上班族这会儿回到了家，享受平凡百姓家中的温暖。
金沙井4号约20来户住家多是南京塑料厂职工及家属，厂长兼党总支布告王多如是山东南下的老干部，夫妻俩只在院落末了一进的2楼占用了一间厢房加半间堂屋。堂屋平日是用来开会的，由于有陈姓、樊姓两位副厂长分别住在楼下旁边厢房，楼上吆喝一声，楼下陈樊二位便登楼蹭茶开会。如发生争执，就开临时扩大会——院里住的中层干部、党小组长也都是随叫随到，一水的企业骨干，有话就讲。要说会议效果，不出院门任务就全都支配下去了。
上世纪60年代后期王多如离休，一说他与妻子回到鲁西南叶落；一说王一家70年代初又返回了金沙井老屋居住。后来这位离休老干部在家病逝，全体4号大院连续数日沉浸在肃杀的氛围中，院里的人自动佩戴黑纱白花，哀悼这位受人敬仰的老干部、老邻居。
金沙井6号则是范例的居民大杂院。20多户人家中，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在企业上班的工人、嫁到此院的郊区菜贩、在学校当西席的、货栈开车的、在军工企业搞采购的、开出租书屋的断臂残疾人、开小人书店的“大个子”，等等。
大杂院里曾租住过一位伤残军人——1948年11月，国民党少尉排长翟穆喜（化名）在淮海战役打响时率部叛逆。后随百万年夜军过大江，在解放南京攻城时股骨颈中弹，经救治落下残疾。1949年秋，新中国成立后他就地转业，在一家日化厂当仓库保管员。不久，有个乡下女人找上门来与他结婚。成婚那天，老战友们被首长派来喝喜酒、闹新居。
那个年代是英雄崇拜的年代。一伙男兵拥着两面五星红旗穿梭在金沙井巷子里来回游行，在大人小孩的欢呼声中抛糖果，撒传单，还一直领声高呼“解放全中国！
”几个女兵倒是文静，她们把大红双喜、鸳鸯戏水、合和二仙、鲤鱼跳龙门等剪纸，贴满了新居。然后又将那份激情与喜庆分享给6号大院的住户，一幅幅大红福字逐一贴到各家门上，仿佛全院人家都成了“光荣之家”。
翟穆喜从住进金沙井6号到搬走不敷3个月，那是由于日化厂的仓库从城南搬到了中山门外小卫街，右腿残疾的他只好带着老婆一起迁至城东。据闻，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翟穆喜乘“地老鼠”（三轮的士）回到金沙井，拄动手杖找到6号的老邻居。诉说从企业退下来之前曾抱了个患病的弃婴，当孩子康复长到两岁时，其生父母找上门来寻去世觅活要讨回女儿。没办法，他只好领着养女去了老婆的乡下老家躲避，离宁前来此一趟算是“收脚印”。邻居们好心打探他老婆家乡在哪里，他苦笑一声，嗫嚅道：“远在天边”——此是后话。
作者在金沙井36号门前
牛年元宵节我去役夫庙赶灯会，在瞻园路站下车时已华灯初上，马路对面的金沙井灯火阑珊处，蓦然看到霓虹灯映出一行字：“我在老巷等你！
”心头一阵炽热，遂又复归沉着——经方案改造后的金沙井，老巷尚在，可那巷内各大院的原址，如今已矗立起一幢幢商住楼，那些老街坊也早已搬离，失落散，各自融入新新街区……
（除末了一张照片由作者供应，别的均为陶起鸣摄于金沙井 。《最忆是金陵》"大众年夜众号编辑 孙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