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年终将近,一想到过年,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除夕,一想到除夕,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除夕夜的“开财门”,这是我们布依族人过除夕必不可少的一项民俗。
除夕之夜,布依族人都要大门洞开、灯火通明、燃喷鼻香点烛、供奉祖宗,然后静待午夜零时。零时一到,家家户户鞭炮齐鸣,烟花升空,炸着花团锦簇的烟花,轰轰隆隆的烟花声震耳欲聋,黑夜亦如日间。烟花的亮光把村落庄里的一幢幢小洋楼照得更是闪耀辉煌。男女老少,欢天喜地,无不沉浸在这幸福美好的日子里。人们便会在这红红火火的时候在神龛前许下红红火火的欲望,包括我家亦是如此。
然而,这统统,却是近几年来的景象。在四十几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年,我只有七岁,我家还住在半山上的老木瓦房里。木瓦房的下半截是父亲用那种半成品的泥砖镶砌在木柱之间围了一圈的,而屋子的上半截却没有围,冷风从屋子的上半截呼呼地横扫而过,那竹子编就的笆折楼缝隙便掉下很多砂石,砸得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叮叮当当乱响。那时候的景象很冷,那个除夕下着大雪,除夕夜也犹如日间,但却不是烟花照亮的,那是雪光,冷冷的雪光。
那时的我家,家里穷得只有一样电器——手电筒,连个闹钟都没有。父亲母亲对我们说:“今晚大家都不要睡觉,一起守着火炉等半夜看了耗子接孃嫫(媳妇)了就开财门,开了财门才能睡觉。”我们几兄妹便兴致勃勃地围着火炉等着,很想亲眼目睹耗子结孃嫫的场景。
其间,我天真地问了几次“耗子在哪儿结孃嫫呢?”,母亲笑着说:“在堂屋的大梁上!
它们要抬着花轿爬过梁中间那宝贝呢,你要悄悄地去看,不然会吓跑耗子的。”我便傻傻地时时去偷看那根大梁,但什么也没见着,倒是把自己的瞌睡儿扰没了。
父亲估摸着到了十二点,便说了声:“开财门咯!
”于是起身来到堂屋,重新点上喷鼻香火烛炬,贡上茶水(开财门只贡茶水不贡饭),然后挑起木水桶,叫我拿动手电筒,唤上大哥一起,向水井边踩着厚厚的雪蹒跚而去。
父亲挑了一担满满的水,默默地倒进水缸,然后又从门外抱来一梱柴禾,从大门进家,当他走到大门边,却停下脚步,然后朗朗念到:“大门大大开!
送财(柴)进家来!
开财门!
开财门!
今晚送财(柴)进家,来年四季大发!
”然后父亲严明而持重地将柴禾放在神龛脚下,然后变魔术似的从衣兜里取出一尺来长的红皮电光鞭炮,取下十来个鞭炮分给我们,一人两三个,然后将剩下的点着,抛到院坝上的雪堆里,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过后,那雪地便炸开簸箕大的一块空地,黑白分明。
看着父亲做完这统统,我才把稳到父亲一贯在瑟瑟颤动,由于在出门挑水前,他怕我冷着,他将他那件破棉袄给我披上了,自己就只穿着两件薄薄的补了很多补丁的单衣,两件重合的单衣的肩膀处,都露出了冻得通红的满是茧皮的肩膀肉,看着父亲冻得牙齿格格响的样子,我的鼻头禁不住一阵发酸。
那一年的春节,我们就只放过那几个鞭炮,由于穷,买不起,寨子里很多人家连开财门都放不起鞭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