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简介:
长公主之子沈岐远年纪轻轻便简在帝心,手握重权。
在大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柳快意不是风,也不是雨,
她是烈日下不驯的战马,是暴雨里烧不灭的火种。
是他痛恨着又每夜渴望触碰的美梦。
精彩节选:
沈岐远以为面前这场景太过荒诞。
他见过很多拿人质做威逼的场面,也见过很多姑娘哭泣哀恸的脸,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绑匪有一个活口,但手筋脚筋全断,被抬上车的时候还在喊:“离她远点,我不要跟她坐一辆车!
”
四周护卫看柳快意的眼神都顿时充满了敬畏。
快意一手扶着头上玉簪,一手轻拢裙摆,很是无辜:“他不与我坐,那我只能与大人共乘了。”
沈岐远抬手拦住了她上马的动作。
“这些人是你杀的?”他瞩目她。
快意眉梢微动,转脸过来:“大人是在责怪我?”
“不是……”
“最好不是。”她皮笑肉不笑,“小女因大人而遭连累,能全身而退已是幸事,否则大人身上就该背一条人命了。”
沈岐远沉默,任由她上了自己的马,只替她牵着缰绳。
“大人不上来?”她高高在上地看着他问。
他淡声答:“于礼不合。”
“此去回城有十几里地,你可以先上来,回城再下马便是。”
沈岐远没有理她,只问:“你如何做到的?”
她该当不能杀人才对。
快意哼笑,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指:“他们都想与我快活,却没商量好谁先谁后。”
人若是被挑得自相残杀,那去世得可快了。
只末了一个人,她稍稍动了手,却没取他性命,不算越矩。
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沈岐远轻吐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清风拂过他额前碎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染成几缕阴影。
快意溘然以为奇怪:“我被绑来还没多久,他们连信都还没送出去呢,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岐远看了看天:“我们要在日暮之前归城。”
不想答可以不答,这话头转得也忒生硬了些。
快意哼笑,倾身俯在马脖子上,侧头看他:“先前诸多搪突,还以为大人会生我的气,没想到大人还挺在意我的。”
神色沉了下去,沈岐远寒声道:“姑娘多虑,今日不管是谁遭难,沈某都会前来,这是刑部司的职责。”
“哦是吗。”快意
“……”
他冷眼看过来,与她的视线撞上。
眼神交汇之间,他沉默阴鸷,她东风和煦;他略带杀意,她无辜戏谑。
少焉之后,沈岐远先侧开了头,嗤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对宁远侯不要的东西感兴趣。”
话说得挺狠。
她啧了啧舌尖,拐着腔调“哦”了一声。
一起就再无言。
回城的时候日已落西山,两人在城门口分开,柳快意兀自回了柳府。
然而,还不等她进门,就见两个人抬着个浑身是血的丫鬟扔了出来。
“你们做什么?”快意飞快上前将剪灯扶住。
一看是她,府里婆子抿了抿唇,却还是摆手:“老爷说了,剪灯照顾大姑娘不周,甚至大姑娘传染风寒而去世,便打她二十个板子扔出门去。”
快意满脸困惑:“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
“姑娘是谁老婆子不认得,老婆子只记得老爷说的,嫡就给大姑娘出殡。”她说完,径直跨进门槛,将门狠狠一关。
快意来不及同她理论,看剪灯已经奄奄一息,便急忙先将她背去医馆。
一起上都有人对着她指指示点。
快意找了几个医馆,竟都不收,末了只能雇车去供神街,到自己名下的医馆去寻大夫。
“姑娘回来了就好。”医馆大夫将剪灯安置进后堂,掀帘出来对她道,“您才被掳走不久,城中流言就四起了,小的们没人拦得住,话都传到了太师耳里。”
大乾女子对名节尤其看重,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走几个时辰,太师府的脸面哪里挂得住。
快意恍然。
出殡便是为了见告满临安太师府与她断了关系,好叫她这个名节败坏的女儿莫污了太师府门楣?
不愧是柳太师,想法便是妙。
“姑娘也别太伤心,您有夫人留下的铺子傍身,不愁没饭吃。”大夫嗟叹道,“只是恐怕得换个地方生活,这临安流言杀人呐。”
流言杀人是不假,但快意没想明白:“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那还不是妹妹太过担心姐姐的缘故?”门口有人跨了进来。
快意转头,就见文贞雪端动手朝她福了福:“得知姐姐被贼人掳走,妹妹持续奔忙了好几个主要衙门,又奉告了街坊们帮忙探求,还去太师府知会了一声,这才替姐姐求来援军——姐姐没事吧?”
她无辜地眨着眼,看起来也便是个十五六岁的稚嫩小姑娘。
假如以前的柳快意,一定会被她这样子容貌气得一佛出世二佛仙游。可快意看着她,只以为可笑。
“你想坏我名声,让我不得不带着铺子进侯府做妾?”
文贞雪没想到她这样的情状下还笑得出来,神色不由地丢脸了些:“你还有别的路可选吗?离开临安远嫁他乡?你走到哪儿我便将你的事说到哪儿,看谁敢娶你。”
这给她说得,仿佛大乾女子就只有嫁人这一条活路了。
快意苦口婆心地拍了拍她的肩:“山都会倒,何况是男人,那东西玩玩就行了,哪能指着活。”
说罢,摆摆手:“早点回去吧,留在这儿怪碍事的。”
文贞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还不待再说什么,药堂的伙计便帮着出来逐客了。
“柳快意,有你求我的一天,我就坐在宁远侯府的正堂上等你给我敬茶!
”
她声音里透着些咬牙切齿,逐渐地远了就听不见了。
快意没转头,只计算着既然离开太师府了,就早些把铺面收回来,今后开销的地方还多着呢。
……
“我贺泽佑对天起誓,若有负于你,便天打雷劈。”
“快意,我不会忘了你对我的好,相识于微末,才能相伴到白头。”
“这些铺子租给我,都不要租钱么?你个傻子,万一我有钱了不要你了怎么办。”
“别哭啊,我怎么会不要你,贺泽佑这辈子最爱的便是柳快意。待封侯旨意一下来,我便去柳府提亲。”
……
外头起风了,吹得全体街道愈加阴暗,店铺外的幡子呜呜咽咽的,像是谁的哭声。
甭管谁哭吧,快意是不会哭的。
铺子一收,金山银山都在手,她满眼都是笑意:“剪灯你瞧,光是一家会仙酒楼,一个月的进账就够我们买一座新宅子了。”
剪灯休养了两日,勉强能开口说话:“可因此姑娘现在的处境,独辟宅院也并不屈安。”
文贞雪极尽口舌之能事,已将她说成个被贼人挥霍的残花败柳,她又被太师府逐出了门,若是独居一宅,宅子里定被人扔满菜叶和臭鸡蛋,说不定还会有登徒子半夜越墙。
一想到这些,剪灯眼眶就通红。
姑娘是个好姑娘,怎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她忧闷地抬眼看过去。
快意抱着两大盒银票,正一边数一边勾唇:“不买宅子也行,就在会仙酒楼里开个房间住下,还热闹些。”
剪灯:“……”
即将盈眶的眼泪收了回去,她哭笑不得:“姑娘。”
“酒楼那边已经交卸好了,我要过去聘几个新掌柜。”快意起身,“你的伤要再养几日,待好了我来接你。”
剪灯点头,吃力地将桌上的纱帽递给她。
虽无秋雨,风也渐凉,街上行人都已经拢上了年夜氅。
快意按照约好的韶光上了会仙酒楼的第三层,却见包厢门开着,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倒让我这个做雇主的等。”她嘀咕一声,进去看了看。
表面的露台连通了两间厢房,另一间门窗紧闭,彷佛没人。
快意耸肩,兀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啪、啪、啪。
有什么东西在拍地板,带着一股子腥气。
她略略侧头,以为有些不太对劲。
店小二就在这时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客官,您点的酒到了。”
没有人回应。
小二纳闷了:“你们瞧瞧这屋子里还有人吗,怎的不开门。”
几个人齐齐敲打起门来,声音喧华,紧接着“嘭”地一声巨响,有人把门撞开了。
“来人啊,去世人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声尖叫划破了临安城沉着的天穹。
处于闹市的会仙酒楼出了命案,官兵自然来得极快,清一色的紫帽将这四层高的建筑里里外外围了两层,门口让开条道,一袭绛紫流云锦拂过门槛,径直往三楼上走。
“沈大人?”许掌柜本就慌张,再一看来人,吓得差点两眼翻白,“怎,怎的是您亲自过来了,这涉案的人……”
“不必紧张。”沈岐远撩起前袍踩上台阶,“恰好途经罢了。”
三楼厢房已经被紫帽守住,他一上去就听见周亭川在嘀咕:“门上着栓呢,窗户也都锁着,凶手怎么跑的?”
抬眼瞥见他来,周亭川连忙迎上来:“大人,您看呐,这样密闭的屋子,人居然是被行刺的。”
沈岐远查看了尸体,再打量房内,手指示过被毁坏的门栓,又走到紧闭的露台门前。
八扇折叠开合的门,也在里头上了栓。
他伸手抽开紧插着的木梢。
门往一边折叠打开,哗啦啦一阵响,孟秋暖阳从宽大的露台照进来,清风劈面,送来一阵醇厚酒喷鼻香。
露台上有人笑了一声。
未料到这外头竟还有人,沈岐远将手按在了腰间剑鞘上。
但抬眼看过去,那栏杆上倚着的竟是个姑娘,玫瑰色的缠枝玉兰裙被风吹得轻动,她捻着羽觞仰着头侧过来,眼尾苗条,唇角勾起:“我就知道还会再见着大人。”
沈岐远怔了怔。
清风拂得彩带翻飞,露台檐上铜铃随着作响,风华恰好的姑娘斜倚栏杆,指尖一点白玉,媚眼含嗔,鬓卷髻摇。
少焉之后,他垂眼,不悦隧道:“又是你。”
快意吹了个口哨:“两日不见,大人风华愈甚呐。”
背面还随着一些护卫,沈岐远无心与她费口舌,只照规矩问:“姓甚名谁,为何在此?”
她走过来,尚算合营地答:“小女柳氏快意,在此约了人,没想到人没来,倒是撞着个凶案。”
说罢,双手捂心,怯怯道:“怪吓人的。”
沈岐远:“……”
十二具尸体都不怕的人,怕这一具?
他指了指房内:“你可认得这去世者?”
快意轻哼:“若是不认得,我就不在这儿等了。大人明鉴,此人两日前才与我起过冲突,今日就去世在我的酒楼里,若是不查清楚,我可要背黑锅了。”
“你详细说来。”
“去世者便是供神街熟药铺的掌柜,两日前我从他那里交卸铺面,他对我口出恶言,态度凶恶,还是几个管事拿着宅券地契强行将他扔出门才作罢。”
“再见到他便是此处了,我刚到隔壁,小二就敲开了他的门,创造他已经去世了。”
沈岐远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今日没见过他?”
“没有。”快意可笑隧道,“大人难不成还疑惑我?我一个姑外家诶,怎么杀人。”
记口供的周亭川和粉饰尸体的护卫们都默了默。
别的姑外家是很难杀人的,这位还真不一定。
“刑部司断案讲证据,不会冤了谁,也不会纵了谁。”他淡扫她一眼,拂袖进了厢房。
快意撇了个白眼,索性随着他进去。
别的大人查案都是嘱咐仵作和探员动手,沈岐远身份比谁都尊贵,却是撩了衣袍,半膝点地,亲自查验去世者状况。
阁下的仵作小声嘟囔:“大人,小的已经查过了,去世者去世亡韶光该当是两个时辰内。”
“你确定?”他抿唇。
“小的验尸十几年,还能有错?若不是去世于两个时辰内,他身上就该有蛆虫了。”
快意随着看了一眼:“可是今日景象甚凉,尸身腐蚀本就缓慢。”
“再缓慢去世者也是一个时辰前才来这酒楼,难道还能在来之前就去世了?”仵作不以为然。
快意沉思少焉,溘然道:“还真有可能。”
“你胡说什么,方才小二就说了这人一个时辰前才……”
不理会他的话,快意开始征采地面。
她记得那个声音,一下一下地拍在地板上,类似于——
掀开圆桌下的垂帘,快意愉悦地打了个响指:“便是这个。”
一尾小鱼躺在桌下,已经干涸得一动不动。
沈岐远的墨瞳泛起了光,用帕子将那尾鱼包起来:“果真。”
一些疑点迎刃而解,他愉悦地勾起嘴角。
快意邀功隧道:“还是我厉害,大人可否打消我的嫌疑了?”
他看她一眼,眼神规复漠然:“原形没有大白之前,保持对每个人的疑惑是刑部司的本分。”
快意好气又可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是舍不得我走呢。”
此话一出,面前这人刷地变了神色:“姑娘慎言。”
饶是开过好几次玩笑了,这人的反应还是这么大。
他大概是想恐吓她,叫她不要再乱说。但对快意而言,反应越激烈的人,逗起来就越有趣。
她眨眼,恶劣地笑开:“大人不以为吗,你我当原形配呢,谁家姑娘敢看尸体还替你找证据呐,也只有我了。”
沈岐远果不其然又往退却撤退了一步,眉头紧缩,嫌弃之意无以言表。
快意抬袖掩唇,矫揉嗲声:“小女情场失落意,正是难过时,大人不如就将小女带回宗正司,好叫外人知道我柳快意有了新归宿,免得再拿宁远侯的事来戳我脊梁骨。”
他又退一步,扭头避开了她的视线:“你做梦。”
说是这么说,快意打眼瞧过去,就见他背脊僵硬,墨睫轻颤不止。
她笑得眼波荡漾。
沈岐远年纪甚轻,行事却是老成,生得秋神玉骨,但稍说两句就着恼,尤其恼起来那下颔紧绷眼波彭湃的样子容貌,真真动人极了。
全体人间好似都因着他有趣了两分。
沈岐远垂眸嘱咐人网络好证物,又将尸体送去衙门剖解,这才转过分来看向身后一贯随着他的人。
“我听人说,你先前总往侯府送龙团胜雪。”他面无表情隧道。
快意眨眼,在脑海中找了一圈儿便点头:“是啊。”
“那是贡茶,柳太师尚且未得赏赐,你从何而来?”
提起这个快意就叹气:“还能是哪儿,黑市呗。”
柳快意那个傻子为讨贺泽佑欢心,总去黑市上买些平凡人家得不到的好东西给他,尤其龙团胜雪,一年要送三回。
她乃至都能瞥见柳快意递出茶盒时脸上浮起的红晕。
快意连连摇头。
女之耽兮,尽付傻B。
沈岐远沉默了少焉,溘然道:“我想买一顶九凤冠,不知你有没有道路。”
九凤冠?
快意咋舌:“大人真是家底厚重,那东西可抵得上临安侯潮门一座宅子了。”
“你只说有没有道路。”
“有是有。”她摸着下巴回顾了一番,“但是黑市是讲规矩的地方,一样平常不往里带新客,越是贵重的东西,越只能熟脸去买。”
“那便你替我买。”他道。
快意:?
现在的人托人干事连个请字都
她撇嘴就想回绝,还没吐出字却听得他道:“若是难办,你便随我去宗正大狱。”
贵弟子意禁中之物,在大乾是流放之罪。
快意嘴角抽了抽。
这人真是好身手,还与她玩上白吃黑了,看着挺君子君子的,没想到为了一顶女人的凤冠也会出此下策。
眼下她这身份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的,快意也就没多纠结,爽快答应:“可以。”
沈岐远将视线移开:“你既有命案嫌疑未除,又有事没办完,便去宗正别苑住几日。”
宗正府专司贵门之事,为保一些朱紫的颜面,在大狱之外还设了别苑,除了看守严苛之外,宗正别苑与平凡宅院没有差别。
快意一听,行啊,反正住哪儿都是住,人家那儿还安全。
于是她也就放松往车厢里一靠,舒痛快酣畅坦地等着到地儿。
“坐有坐相。”沈岐远提醒了一句。
快意哼笑,半阖着眼睨他:“此处又没有旁人,松一松肩背怎么了。像大人这般随时都将脊背挺直如松,不累得慌么。”
“君子慎独。”
“你是君子我不是。”她摆手,“大人接着慎独,小女先歇会儿。”
于是沈岐远就眼睁睁看着她当着自己的面睡了过去。
车厢里安静下来,满盈的薄荷喷鼻香气里混进了一缕醇喷鼻香酒气。
他放在膝上手指紧了紧,神色不太好看,唇瓣微启,却究竟是什么也没说。
快意本是要睡着的,莫名就以为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从额心到鼻尖,再到嘴唇,再到下巴。
她睁开了眼。
旁侧这人转头看着窗外,似是一动没动。
她不由地笑了:“从见第一壁我就想问大人,是不是对小女有些想法啊?”
他表情漠然:“姑娘多虑。”
“是么,那大人可敢看看我?”
这有什么不敢的,沈岐远冷眼扫过去。
快意眸光几动,长眼潋滟如秋日起风的碧波湖,带些探究,又带些挑弄的戏谑之意,清澈灵动得沈岐远能从里头瞥见她的动机——
将他按在车壁上。
挑起他的下巴。
双唇交叠,辗转。
沈岐远:“……”
他恼恨地别开了头:“你在想些什么东西!
”
快意笑吟吟地托起下巴:“又是大人先躲开。”
“躲避目光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心虚,还有一种是心动。”
“大人是哪一种呢?”
她尾音绵长,犹如在逗弄小孩儿似的,就等着看他恼怒酡颜。
沈岐远低头,额前碎发在鼻梁上落下几缕阴影,嘴唇也有些发白。
快意怔愣,收拢手正想反省自己是不是逗过分了,就听得他轻声道:
“是第二种。”
路边有银杏熟了,风一卷,金黄的缺叶便簌簌随着打旋,借着窗滑进那辆铜麒麟做顶的宝车里,恰好落在快意的掌心。
她心里倏地一跳。
面前这人眉眼平和,不带一丝戏谑,沉着得仿佛方才的话是她的错觉,却又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是心动。”
快意茫然地眨了眨眼。
沈岐远看着她这反应,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怎么,以为自己不配?”
倒不是不配,只是这也太溘然了些,她与他这才是第几次见面呐,他就心动了?
蒙谁呢?
“柳姑娘端庄贤淑,温顺可人。”他颔首,“是宁远侯缺些眼力。”
“……”
听听这些词儿,有一个是说她的吗?
快意噎住,好半晌都没找到话回嘴。
眼瞧着要落了下风了,她溘然扫了他一眼。
这人眉目间带着胜者的从容,但耳根却是透出绯色来,初看不察,越仔细看那绯色就越深。
配上他那张矜傲白皙的脸,多少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
快意倏地笑了,像创造了藏住的小猫的尾巴,托着下巴朝他眨眼:“难得大人慧眼青睐,既如此,不如嫡就上柳府提亲过定,好早早体会小女的温顺贤淑。”
沈岐远一顿,略显僵硬地移开了目光。
就这点脸皮厚度,也想太阿倒持?
快意佯怒地捧住自己的心口:“没想到大人一身正气,也是那拿小女取乐之人,若非心动,何故招惹小女~”
“大人也怕世俗眼力?也畏闲言闲语?”
“真真是太让我失落望了,我方才真以为,真以为~”
“随处所了。”
“哦好。”
苦情戏一瞬停止,她敛好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跟没事人似的下了车。
沈岐远当真被她给逗得笑了,但也只是眼弯一瞬,随即就规复了严明,抬脚踏进了宗正别苑。
“这是买九凤冠的银票。”他拿了一个红木盒子递给她。
快意在厢房里坐下,随意地将盒盖滑开。
面值百两的银票,厚得从盖口处冒了出来,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为保凤冠全面,我会派人暗中守着你,你只管去交易。”他道,“若是买不到九凤冠,换成明月踏枝钗也可。”
快意合上盖子,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岐远莫名就读懂了她的眼神,没好气隧道:“都是过明路的银票,不是黑钱。”
“大乾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千二百两。”她明显不信,“大人着二品官服,明路哪来的这么多钱?”
周亭川随着进门来,闻言就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大人是禾阳长公主之子,光继承家业就食万户,更莫说还有陛下的厚赏和供神街的大铺——”
“你话太多了。”沈岐远不悦。
周亭川耸肩,闭嘴给快意倒了盏茶。
快意了然,笑着将木盒放进怀中:“倒是我小瞧了大人,还以为这京中权贵皆是贺泽佑那样入不敷出之人呢。”
沈岐远淡看她一眼,拂袖道:“缺什么东西再来说,我与亭川近几日都在对面。”
“好嘞。”
将二人送出去,快意眼神就沉了下来。
堂堂长公主之子,想要禁内的凤冠珠钗,须要花这么大的价钱去黑市买?
若有所思地望了对面一眼,她有些迟疑。
帮还是不帮?
帮么,有可能惹事上身,但不帮,也会惹事上身。
怎么就被他给绕进来了呢。
指尖在盖子上画了两个圈,又往中间一弹,快意叹了口气:“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找乐子了。”
于是第二日,沈岐远刚打开房门,就瞥见快意已经站在了庭院里。
“小女这便要出门去买大人要的东西了。”她莲步款移,“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沈岐远淡然颔首:“路受骗心便是。”
真是无情,要她去犯险,都不装出点依依不舍来。
撇了撇嘴,快意拂袖转身:“那我这便去了。”
石青色的宽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水痕,又施施然被拢转身前,她扶了扶头上玉簪,心不在焉地跨出了门。
两个紫帽暗卫急速跟了上去。
“大人今日要进宫吧?”周亭川将披风递给他。
“嗯。”收回目光,他拢上披风,“她那边有了,径直来禀我便是。”
周亭川点头,目送大人的车驾远去,才微服骑马往柳快意离开的方向赶。
快意径直到了会仙酒楼。
虽然出了命案,但此处依旧开门做着买卖,只三楼不让人上,贵客们都移到了二楼。
掌柜的被叫去衙门问话了,伙计临时接管着,一瞥见她就出来见礼:“姑娘怎么过来了?”
“约了人。”她到二楼雅座落身,嘱咐伙计,“待会儿这里假如出了什么大动静,你急速带着伙计将前后门都关上,不要放任何一个人走。”
“是。”
捻起茶杯,快意安静地等着。
她是黑市的老主顾了,有固定的卖家来与她做生意,以是没等多久,便有个样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在她对面落了座。
快意熟门熟路地开口:“九味鸡冠?”
对面的人伸出了五个指头。
她笑着点头,将装着银票的盒子从桌下递了过去,那人打开验了一张,便将一个包裹递给了她。
正当交卸成功,窗外溘然响起了刺耳的哨声。
一听这动静,卖家的脸瞬间狰狞,抢过包袱反手便是一刀直冲快意心口。
快意暗道一声不妙,拍桌而起躲开他的攻击,翻身一脚将他踢到背面的贝母屏风上。
屏风应声而倒,暗处的护卫随着现身,上前欲活捉此人,下头的伙计听见动静也将前后门都关上并上了栓。
眼看着是胜券在握的局势,那卖家恶狠狠地瞪了快意一眼,接着就刀口翻转,猛地刺进自己的喉咙。
血噗哧一声喷溅出来,洒了两个暗卫满脸。
快意避得快,未受殃及,但看着那卖家倒下,她心里一沉,直道要糟。
畏罪自尽,必有上家。
这人一旦回不去,她这个买家怕是要被报复。
周亭川进了雅座来,看她无碍,便蹲去查验地上的尸体。
“将此人的脸庞画下来,追查底细。”他嘱咐身后的人,“再去一个人给大人报信。”
“是。”
快意站在原地没动,娟秀的脸低垂,似是在沉思什么。
周亭川担忧地问:“柳姑娘可是吓着了?”
她回神,吐了口气:“是有些。”
“先随我回去吧,我让人抓副安神药,吃了好生安歇安歇。”
快意颔首。
两人一起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得另一处雅座的客人抱怨:“这会仙酒楼怎么每回都有奇怪的动静,那么难听的哨声,我这五日内听了两回了。”
快意停下了步子。
客人已经开始聊别的了,却见个姑娘溘然闯了进来,看着他问:“您上一回听见这哨声是什么时候?”
“就三天前,下雷雨的那天。”客人有些莫名地看着她,却还是答了。
“多谢。”快意转头出去,连续下楼。
原来本日还有些秋阳,转眼间就阴了下来,街上起了风,四周都雾蒙蒙的。
周亭川嘱咐人将卖家的尸体放上板车,她便坐进前头的马车里,先回宗正别苑。
车刚驶出供神街,快意就以为不大对劲。
风卷得车帘上的玉坠哗啦作响,空气里没了糖水糕点的喷鼻香气,只余一股肃杀自前方穿帘而来。
快意侧开了头。
下一瞬,一柄黑尾梅花镖破空而入,狠狠扎在车厢的后壁上,力道大,瞄头准,若不是她提前躲开,眼下便恰好刺穿她的额心。
“停车!
”周亭川大喊了一声。
跟来的两个暗卫一个在守尸体,另一个去报信了,没人能分身护着前头的马车,而他又不会武功,当下就有些慌了神,抖动手拿出沈岐远给的令牌交给奴从:“快去衙门调人来!
”
快意不可置信地掀开车帘:“此处离最近的衙门也有一里远,正面遭遇刺杀,你去衙门叫人过来?给我收尸呐?”
周亭川噎住,小脸煞白:“那,那怎么……”
话未落音,又一枚梅花镖直冲他额心飞来。
快意眼疾手快,踩着车辕跃上他的马背,一把将他脑袋按下去,自己也低头,齐齐避开那一镖,而后便扯过他手里的缰绳,调转马头:“驾!
”
后面的仆众们做鸟兽散,快意带马一跃而起,飞过横在路中间的草车,在前头的街口拐弯,转去另一条街。
周亭川被面前猖獗变幻的场景吓呆了。
他是文人出身,随着沈岐远也只管管文布告录,哪里见过这般惊险的场面,只以为下一瞬自己就会从立时跌下去。
一双手从他腰侧横上来,牵住缰绳的同时也将他牢牢护在了马背上。
周亭川瘫软着身子,下意识地转头看。
快意不踩马镫身子却也稳如磐石,坐立在他背面,腰身纤劲有力,眼眸明锐含光。髻上玉簪被抖落坠地,一头乌丝便如长缎般飞扬出去,像战火燃烧的山头扬起的旗帜,看得他莫名眼热。
好生厉害的姑娘,他一个男人尚且不知所措,她竟眨眼就带他离开了埋伏圈。
怪不得大人说她不会有事。
周亭川又以为热血沸腾,又以为心有余悸。
快意径直策马回了宗正别苑。
一进入宗正司地界,四周便都是巡逻的紫帽,身后那股穷追不舍的肃杀之气立地消散。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是在做什么?”背面传来沈岐远的声音。
快意转头,就见他站在上驷宝车旁,正面色不料地看着她和周亭川。
“大人呐!
”周亭川连滚带爬地下马去,扑到他面前,又后怕又激动隧道,“我们方才遇见刺客了,多亏柳姑娘救我一命。您是没瞥见柳姑娘那技艺,那叫一个爽利飒气!
”
说着看向快意,眼里充满钦佩之意,脸上还浮了些可疑的红晕。
沈岐远冷眼听完,嗤道:“让你带护卫,竟是当了耳旁风。”
“属下哪知道他们当下竟就要动手……”
拂开他,沈岐远走到柳快意跟前:“卖家人呢?”
“自尽了,尸体已经送去衙门查验。”快意下马来,拨了拨自己有些皱的裙摆,“先前荣掌柜的案子,大人是不是还没侦破?”
“自然没有。”
“那好,我再给大人一条线索。”她抬眼道,“今日会仙酒楼外响起过一声刺耳的声音,该当是用铁制的哨子吹出来的,卖家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急速朝我动手。”
“据其他客人说,三日前的雷雨天,会仙酒楼也响起过这样的哨声。”
三日前该当也有黑市卖家在会仙酒楼朝买家动了手,但却没人创造尸体,也没人报案。
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这具尸体恰好是荣掌柜,尸体被藏在某处,无人报案。
三日前雷雨很大,雨水将运尸途中的血迹冲了个干净,也就没人察觉。
快意大概已经能想到凶手的作案过程了,抬眼看向对面,却见沈岐远一副谁欠了他钱的样子容貌,眉目沉郁,嘴唇也抿得去世紧。
“大人可听见了?”她忍不住问。
沈岐远睨她一眼,冷淡至极:“审查案件是刑部司的职责,用不着柳姑娘操心。”
快意:?
好心没好报,她今儿不但死活一线,还给他供应了线索,他怎么反生她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