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主家宴请的贵客睡了。

这是个意外,端个醒酒汤的功夫,我就被贵客拽上了床。

实木双合折叠门_我和贵客睡了。是个意外端个醒酒汤的功夫我就被贵客拽上了床 推拉门

第二天,贵客醒来,黑着俊脸问我是谁。

果真,昨晚黑灯瞎火没看清,他睡错人了。

我眨眨眼:“我叫红豆,是温泉别业的厨娘。

他面色扭曲了一下,闭了闭眼道:“罢了,你随我走吧。

我有点犹豫:“我在这里做厨娘,一个月三钱银子包吃住。
跟您走的话,做什么,给多少?”

他穿衣服的手一顿,沉声道:“在厨房做,月俸给你翻倍。

我拥着被子坐起,喜滋滋道:“您真好。

他溘然贴近我,左手挑起我下巴,右手按上我赤裸的肩,定定端详。

我惴惴,收了笑。

1

贵客指腹、手掌皆有茧,是个习武之人,这么抓着我久了,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痒意,我下意识闪躲。

他罢手,轻咳一声:“陪我做,月俸给你十倍。

我眼睛一亮:“可以白天在厨房做工,晚上陪您嘛?”

做厨娘拿六钱,陪睡拿三两,一个月三两六钱,一年便是四十三两二钱,还包吃住!

他眼角抽动:“你能兼顾?”

我挺挺胸:“我很能干,担保两边都不延误。

他眼神下移,慢吞吞道:“是挺能干。

我看他眼神不对,溘然创造刚才有点激动,被褥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了春光。

脸上微烫,我用手掩好。

他掀了下眼皮,又问:“你很缺钱?”

我笑笑:“银子嘛,多多益善。

他勾唇:“奉养好本世子,不会叫你亏损。

我眸光微动,他竟然是昨夜宴请的主宾,贵客中的贵客。

我供职的主家姓柳。

柳家是江南豪商,买卖遍布大江南北,今年决意开拓北蒙诸部及北地诸国的市场。

柳二少领了命,第一件事便是要打通上层枢纽关头。

北蒙虽向朝廷称臣,但内政方面向来是蒙人治蒙,北蒙王一系在诸多军政大事上都有决策权,更别说小小商会之事。

以是,柳二少费尽心机宴请了世子,希望得一句恩准。

昨夜温泉酒宴,宾主尽欢。

可今日一早,柳二少看到世子身后的我,春风得意不再,神色转而泛青。

我知道他为什么错愕惶恐,按照他原来操持,陪世子东风一度的该当是费心调教的扬州瘦马,而非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厨娘。

柳二少一脸大势已去的神色,冲着世子长揖,颤声道:“世子……”

不等他开口,世子扶住柳二少的手肘,笑言他很满意我,希望带我走如斯。

柳二少的脸上灰败褪去,惊喜到满面通红,一叠声命人带我去整顿东西,还恐怕我孤单,要把我同屋的枇杷也一并送给世子。

枇杷听了我的转述,一蹦三尺高,喜道:“哎呀,你一晚上没回来,我还当你失事了,担心一夜,原来是遇上造化了。

我手上整顿着,笑眯眯道:“可不,年俸翻了十二倍!

枇杷扑哧一声:“你傻啊,还只算钱,世子假如喜好你,日后抬了做妾室,那你可就一步登天了。

“这个就别想了。
”我撇撇嘴。

东西不多,我们都只整顿了一个小包裹,便随着管家出来了。

枇杷看着鞍前马后殷勤关照世子的柳二少,咦了一下:“二少这神色不似平日,彷佛不太对。

我心不在焉道:“是有点红,大事搞妥,太激动了吧。

2

世子并未带我们回王府,而是将我们安置在苏黎城东的一处名为拂水苑的宅院里。

那是个三进的院子,有管家小厮侍女十来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枇杷露出些微失落望的表情,我却不虞外。

我在知道世子身份时,就明白我不可能登堂入室成为他的妾室。

北蒙王族与大庆皇室世代联姻。

如今北蒙王爷的正妻,世子的生母,便是当朝荣敬长公主。

可今上只得一独女,今年堪堪十岁。

世子已十九岁了,正常该当爹的年纪,为了等小公主终年夜,不但侧妃妾室一概皆无,如今收了个暖床的女人也要偷偷养在表面,不敢带去家里。

以上细节都是拂水苑的哈斯嬷嬷说的。

枇杷听的一惊一乍,叹口气:“这么说,红豆想抬妾室,也不随意马虎啊。

哈斯嬷嬷笑笑:“是不随意马虎,但世子打小恋旧,姑娘安循分分奉养好他,待日后公主低落,您自然有出路。

我知道哈斯嬷嬷的意思,这席话既是提点,也是告诫。

只是她和枇杷都错了,我要的并非是出路,仅是钱程,不过这些话,也没必要和她们说。

于是,我回她们一个笑,以示自己的听劝无害。

住进拂水苑的第一晚,世子就来主院找我过夜。

这事儿昨夜已做过,我本不觉有什么难度。

谁知,酒醒的他难搪塞得多,折腾起人来没完,我勉力作陪了两次,实在有些遭不住,只能哑着嗓子求饶。

他还算讲道理,没有硬来,抱我去洗漱,接着放我睡了。

这一觉极深极沉,一夜无梦。

迷迷糊糊间,有人推我:“起来垫垫肚子,小心饿过分。

我将头埋进衾枕里,假装没听到。

那人却不肯放过,掀开被子:“起来了。

光芒刺眼,我半眯着眼举头,看到晨练回来的世子站在我床前。

意识回笼,溘然想起自己已经离开柳家的温泉别业了,当即坐直身子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初。
”他丢下两个字。

完了,还说要早起给他做早膳,现在都好开始准备午膳了!

我头皮一麻,掀被子就要跳下床,结果双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我捂住小腹,龇牙咧嘴。

面前一暗,人高马大的世子蹲下来,皱眉:“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我面红耳赤,去世去世抓着裙摆,摇头:“方才下床太急,牵扯到了而已。

他收反击,缓缓道:“哦,你急什么,茶点留了你的份。

我扶着床沿站起来,懊恼:“我该给你备好早膳的。

他也站起来,露出戏谑之色:“还惦记你那厨娘的工钱?”

我面上发烫,负责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挑挑眉:“随你。
只是红豆,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嘴上不屑我厨娘的工钱,一尝我备下的午膳,却笑了:“还不错,六钱委曲你了,凑整涨到一两吧。

做厨娘拿一两,陪睡拿三两,一个月四两,一年便是四十八两,还包吃住。

就喜好这样爽快的金主!

我大喜,又往他碗里布菜,含情脉脉看他:“多谢世子。

就这样,十八岁的我成了北蒙世子乌仁策英的外室,以及,他外宅的厨娘。

3

那天世子一走,有十余日没有露面。

我有点忐忑,他是不是不太满意我,不想留我下来了。

哈斯嬷嬷阐明说,世子在军中任副都统,平日要在军营练兵,处理军务,若金帐汗国的蛮子南下侵扰,他还办法兵驱逐,是很忙的。

我听了就放下心。

做了十来日饭,拂水苑众人都拜倒在我的厨艺之下,比拟一开始稍显疏远的恭敬,如今个个亲热地叫我“红豆姑娘”。

今日是立春,我睡醒开门,就看到枇杷笑哈哈问:“红豆,小厮买好季候蔬菜啦,我们什么时候做春饼?”

我上前勾住她臂弯,一起到了小厨房。

灶下已有小丫鬟端了几碟朝食出来。

我看了一眼,已经有了果子粥、竹节卷馒头、酱瓜条。

我随手热了昨天备下的肥鸡丝,又炒了个杂蔬,就呼唤小丫鬟们和枇杷一起吃了。

对付了朝食,我们一起洗净时蔬,烧开水。

烫面,加喷鼻香油,调成稠稠的面糊,舀一勺在烧热的铁片锅上,用宽竹条抹开。

“嘶啦”一声,面糊受热,凝成一张薄饼,烙出点点金黄,发出勾人麦喷鼻香,一出锅便被等着的众人抢走了。

枇杷跺脚:“红豆烙了半天,全填了你们的无底洞。

哈斯嬷嬷咬着旁人孝敬的薄饼,故作严明:“枇杷说的是,下面谁也不准抢,等姑娘做好了春饼再吃,光吃饼皮有什么意思?”

众人嘻嘻哈哈,也不知听了没听,照样围着灶台不散。

“你们真把她当厨娘了?”凉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落下来,凭空剪断了所有欢声笑语。

我转头,看到众人散开,露出面色不料的世子。

拂水苑众人面色讪讪,两腿战战,直欲下跪。

哈斯嬷嬷正要开口,我捞出新烙好的薄饼递过去,抢先对着世子说:“世子,你也尝尝,白口也好吃的。

他眉心微蹙,没有开口斥责,先拿了饼。

那饼薄如蝉翼,却还能分成两片,他勾唇:“第一次见这样薄的双合饼。

我一边在灶边忙活,一边回他:“这是我家乡的做法,大家看了都觉着新奇,这才围着看。

“哦。
”他不置可否。

“世子既来了,我再加几道菜。
您先去主院等着,仔细被油烟熏着。

他扫视了一圈,到底没产生发火,转身走了。

旁人如蒙大赦,纷纭下去各司其职,不敢随意玩笑。

我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春饼,备好炉烧盐腌肉、各色炒时蔬和配饼的甜酱,想起世子一向更喜好吃肉,又做了羊肉片焖扁豆和肉丝炖酸菜。

本来没打算他过来,春饼的量准备不敷,我又热了些饽饽,免得拂水苑众人不足吃。

备好了伙食,由小丫鬟们端去主院。

我则先去内寝换衣服,恐怕衣裙上熏染的灶气影响世子的食欲。

4

等我换好衣服坐下,发觉世子静静坐着等,没有先动筷。

我连忙坐下,给他递上乌木筷:“耽搁久了,您饿了吧,下次若要来,提前遣人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备菜。

他接过筷子,“嗯”了一声。

世子样子容貌漂亮不羁,实际上很重规矩,开始用饭后,便不再说话。

用完了撤下餐盘,他才道:“我不在的日子,他们都这样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我一顿:“这算不上吧,我本来便是苑里的厨娘啊。

“你是我的人,我一个人的厨娘,他们也配?”

我咬唇,道:“世子,您别这么想,我喜好下厨,不觉辛劳……”

不等我说完,他打断道:“我会多招几个厨子,你喜好便做,累了就歇着。

心里一动,多招几个厨子,倒是好事。

本已在嘴边的谢绝被我咽了下去。

此事揭过,我转而问他:“世子今日怎么有空来?”

他道:“轮到我旬休,可在城里住上旬日,不过今晚我要回王府,嫡会再来。

“嗯,好。
”我记下了,接下来几天的菜谱要抓紧准备了。

“对了,”他溘然话锋一转,问我,“你知道柳二少去世了么?”

我本来正为他沏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漫出些许:“啊,怎么会,怎么去世的?”

他眼眸深深,不露半分感情:“那次宴后,他就病倒了,拖了十余日就去世了。

我将茶盏放在世子面前,面露可惜:“柳二少刚打通北蒙商路,正是大展拳脚之时,竟然就这么没了,真是天妒英才。

世子端起茶盏,垂眸又问一句:“你说他真是病去世的吗?”

“难道不是?”我奇道。

“你希望他是病去世的吗?”

这句话里有话,我摇摇头:“不肯望。

“哦?”他看向我,眼里露出点意外之色。

我笑笑:“世子有所不知,我在柳家专做养生药膳,号称久服可固本益气、延年益寿。
可如今,常年吃我药膳的柳二少却英年早逝。

世子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我,直盯得我不寒而栗,半晌后,他眼中锋芒尽敛,淡淡道:“让你失落望了,苏黎城大半名医都去瞧过,便是急病而去世。

我小声“啊”了一声,叹气:“好吧,看来什么养生药膳都是骗人的,我日后还是不做为好。

他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那日走时,他溘然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扔给我。

“这是?”我捧着瓷瓶,小心看了看。

“消痕膏,你看看自己的手。

我一看,果真手背处有红痕和细细的划伤,我摆摆手:“下厨嘛,自然会被油溅,被什么东西划到,不打紧的。

他却很严明:“你肌肤光滑细腻,触之生温,毫无瑕疵,合该好好养着。
若是因下厨毁伤,往后便不许你踏入厨房半步。

啊,我说自己明明容色平平,怎么入了这位爷的眼,原来,是喜好我这身肌肤……

明白了枢纽关头,我乖乖道:“知道了,我会好好养着。

5

世子旬休放旬日,有六日住宿拂水苑。

我白天给他做饭,晚上陪他睡觉,一个人打两份工,挺累的。

鉴于他嫡就要回营,我拿起小本子问他这几日用膳感想熏染如何。

他挑眉:“你还识字?”

我点头:“小时候家里教过。

他拿过我的小本子,封面是我自己写的,一笔一划四个大字——《拂水食单》。

他笑意盈盈:“字一样平常啊。

我不生气也不酡颜:“我又不是书法大家,写工致明白不就好了。

他摇摇头,彷佛感叹我的不思进取。

他逐一翻看,边看边笑:“写的什么,食单是这样的吗?”

我坐过去,指着他翻开的那一页:“这写的是瓤冬瓜的菜谱,下面写的是每个人吃了之后的见地,哈斯嬷嬷以为有点淡,少布以为冬瓜太烂,枇杷以为二分肥八分瘦的肉馅有点柴。

“我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第二次做的时候可以调度一下配方。

他今后翻了翻:“这几道菜我怎么都没尝过?”

“虽说众口难调,但只有大部分人说不错的菜,我才端上您的餐桌。

他嘴角微翘:“我不挑食,没有忌口,你不必这样费心。

我拿回小本子,提笔道:“那弗成的,食有天命,您在军营和沙场上可以凑合。
但都回家了,吃的每一口都假如值得入口的佳肴。
这几日的伙食,可有能改进的地方?”

他歪头想了想,道:“虾肉烧麦有些淡,燕窝火熏芙蓉肥鸡油了些,栗子炖豆腐不足入味,其他的都很好。

我逐一记下,说下次改。

他嫡便要回营,今夜就格外放肆。

我搪塞不来,就揽住他脖子,故技重施,带着哭腔求饶。

他掐了一把我腰上软肉,语气很不满:“啧,在厨房你不怕烫、不怕油溅、不怕刀伤,就在床上娇气。

我哼哼唧唧:“不一样的嘛,我喜好下厨。

“什么意思,言下之意你不喜好上床?”

“呃……”

完了,怎么说话没过脑筋,要怎么狡辩。

他掐掐我的脸,咬牙切齿:“是不喜好上床,还是不喜好和我上床?”

我脱口:“只和您上过床,无从比较。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耳后,说的话却阴恻恻的:“你还真的考虑啊?”

嘤,吓人。

说错话的后果便是,求饶不管用,找补也不管用,道歉撒娇通通没用。

他第一次在我身上尽兴。

结束的时候,我喊哑了嗓子,瘫在他怀中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眼一闭就睡了过去,连洗漱换衣也没醒过来。

第二天醒来都是午后了,枇杷端来伙食,坐到床边,一脸担忧:“红豆,你没事吧?世子走时说你累着了,不让我们吵你,结果你就睡到这个点。

我坐起来,披了件外袍,眼神发直:“是很累啊,钱好难挣。

感谢北蒙军纪森严,他年夜半韶光都不在拂水苑,不然这每年四十八两,我有命挣,没命花。

6

寒来暑往,主院里杨树新芽换黄叶,枯枝绽杨花,两番更迭,距我住到拂水苑竟有两年了。

我的《拂水食单》也写了厚厚三本,江鲜单、肉牲单、羽族单、杂素菜单都写完了,目前在写点心单。

因聘的厨师没有善于点心的,管家还特地从王府调了一个善于此道的过来。

汉人厨师姓丁,原是南都望春楼的主厨,后来选入南都宫廷,在御膳司的点心局供职,后因在三年前的省亲宫宴上表现惊艳,被今上赐予长公主。

丁御厨白净高瘦,说话温和,看起来不像厨子,像个读书人。

他又很会做蟹粉酥、鸡丝卷、海棠糕之类风雅好吃的甜点,一来拂水苑,就很得众人欢心,还俘获了不幼年丫鬟的芳心。

枇杷每天要去厨房看他做点心,又含羞,非要扯上我才肯去。

我故意捏捏她的脸:“丁御厨的点心好吃,便是发胖呀。

枇杷羞红了脸,也把手伸到我腰间:“你也不少吃,也胖了呢。

我们打闹一番,一起到了小厨房。

丁御厨已穿好了厨师服,等我们过去了。

他知道我想学,不但不避忌我,还大大方方教我。

今日要学的是荷花酥。

他亲自演示给我看,制馅料、水油面团、油酥面团、包酥擀制,前面我边看边做,都没什么问题。

包制收口的时候,却总不得要领,废了好几个面团。

丁御厨很耐心,靠过来将手心里的面团摆在我面前,细细讲给我听,还上手帮我调度。

我听得负责,学得入迷。

陡然间,有人沉声问:“你们在干嘛?”

我头也不抬:“学做荷花酥呢。

可丁御厨的神色变了,猛地退却撤退一步与我拉开间隔,抱拳见礼:“世子。

我这才回神,举头就看到面色不善的世子。

他去了梀亚部打北蛮人,一走便是数月,我前些天才收到飞鹰传回的捷报,不过他信里也没交代什么时候来拂水苑。

此时的他一身戎装,风尘满面,胡子拉碴,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张张口:“世子怎么来了?”

“哼,来的不巧,打扰你们传授教化相长了。
”他睨着丁御厨,阴阳怪气。

呃,又吃醋了。

我心里可笑,嘴上安抚道:“世子一起辛劳,一定饿坏了吧,你先去浴房洗漱,我给你做点吃的。

他还站着不动,不错眼盯着丁御厨。

丁御厨在他的视线中神色发白,风雨飘摇。

我赶紧上前挡去视线,用手肘撞撞他:“想吃什么,裙带拌面好不好?”

他这才把目光移到我脸上,打量一下:“是饿了。

“好,你快去,我这边也抓紧扯面。

他瞥了一眼面案后的丁御厨,托起我的下巴:“不急,先吃点别的。

说着,他吻了下来。

我举着沾满油污面粉的手直躲:“诶,脏。

他一吻落空,不耐烦起来,一把将我扛到肩头,向着浴房脚步匆匆:“洗洗就好。

我气得捶他:“一起有人呢,你放我下来!

他语气满不在乎:“有谁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自持什么。

我磨磨牙,呵,什么关系,金主和外室的关系。

这么上不得台面,他倒是总挂在嘴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7

浴桶里水都凉了,他才终于闹够,抱着我出来了。

我披上衣服,亲手替他净面刮胡,换衣束发,把他从粗野的武夫规复成了翩翩公子。

他从嫁奁前起身,转身面对我,溘然伸手托住我的腰,拎起来掂了掂重量。

我吓了一跳,脚踩实地才反应过来,咬牙:“你又干嘛!

他啧了一声:“我出征数月,你倒还胖了五斤?”

我心虚,丁御厨的蟹粉酥虽好,实在胖人。

他眯眯眼睛,凑过来问:“是不是我不在,你饭都能多吃三碗?”

我咽了咽唾沫,道:“自然不是,我知道世子喜好我丰润。
虽然想您想得茶饭不思,也逼自己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不然等世子回来见我消减了,心里不喜怎么办?”

他挑眉:“想我想得茶饭不思?”

“嗯嗯。

他嗤笑:“厨房那个人是谁?”

“丁玉山,长公主最爱吃他做的荷花酥了。
”我加重了语气。

“你学做荷花酥,是为了写你那食单?”

“嗯嗯,还有,日后若有机会,也好借此谄媚长公主。

他的表情柔和下来,摸摸我的头发,半晌道:“我让人教他点规矩,传授教化请教授教化,动手动脚做什么。

我长舒一口气,连连道:“是是,往后我们保持间隔。

他探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丢过来。

是个锦囊。

我看看他,面露不解。

他微抬下巴:“打开看看,喜不喜好?”

我拉开抽绳,里面一只温润细腻的羊脂玉镯。

他拉过我的左手,将玉镯套到我腕上:“我以为你戴上这个,一定极美。

我的目光也被镯子吸引,待他套上了我才愣住:“这个……”

他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沉下脸打断:“这个不折现银,不要就还我。

这个镯子,一眼就代价不菲,折现得有个几百两吧,可惜了。

我摇摇头。

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上面没有打王府的暗号,不是公中的东西,是我自己从珍宝阁买的,专门送你。

闻言,我眼睛一亮。

他勾了勾唇,眼中没有笑意:“但是,你如果敢把这个转卖折现,你就去世定了。

我眼中的亮光熄灭了,低头闷闷道:“哦。

他捏捏我颊上软肉:“你攒那么多钱干嘛,拂水苑短你吃穿用度了?”

“我也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啊,”我很自然道,“要为往后打算的。

“你不住这里便是搬去王府,更不会缺钱。
”他皱眉。

我叹口气:“那可不一定。

他眼神闪动,像是想到点什么,没再说话,只吻了吻我的发顶。

我们都想到了,南都金尊玉贵的公主已然十二岁了,再过三年,她就会嫁到北蒙,成为他的正妻。

而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外室,若是见容于公主,就能住进王府,若不容于公主,自然是要被远远送走的。

我们的缘分,实在也就这两三年了。

8

这一年秋,苏黎城迎来了南都贵客——太子一行。

太子代天子北巡,北蒙高下无不重视,世子日日作陪,不再踏足拂水苑。

大人物和大事与我无甚关系,我还是老诚笃实写我的《拂水食单》。

这可是我日后安身立命之本。

实在就算是世子说服了公主,抬我做妾,我私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他们都是皇亲国戚,门当户对,我一介平民,插足到人家的婚姻里,多挤得慌。

而且,我魂牵梦萦的,一贯都是杨柳依依的故乡。

若能攒够钱,我便回到扬州开一间小酒馆,自给自足,若不足钱开店,凭这些年所学,也能进酒楼掌勺。

这天夜里,我又做梦了。

梦里,我还只有八岁,左手牵着爹,右手拉着娘,昏黄的烛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互相交叠,彷佛永久不会分离。

可我心里知道,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果真,先是娘放开了我的手,然后是爹,他挣开我,追着娘去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如早春的雾气瞬乎泯没。

小小的我跌坐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有人推我,轻声呼唤:“红豆,红豆,豆豆。

我睁开眼睛,看到世子英挺的眉目,他眼里满是关怀。

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顺便擦去满面冰冷的泪,问:“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他头发上落满了细碎的雪,浑身寒意,显然是连夜冒雪赶来的。

他在我床边坐下,彷佛想伸手摸摸我,却又停在半空,然后道:“我又要出征了,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这些年他常常出征,一走少则十来日,多则数月,我都习气了。

于是,我惯常想抱抱他。

刚放开手臂,却被他一指头戳住额头。

我被他冰冷的手冻得一个激灵,脑筋终于从噩梦的混沌中复苏过来。

他被我的表情逗笑了:“表面下着雪,我身上冷,仔细冻着你。

我便缩回被褥里:“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好说,我会给你写信。

“嗯,那我给你寄肉干和肉松。

“好。
”阴暗烛火下,他的眉眼和神色都很柔和。

说完,他起身欲走,我下意识捉住他的年夜氅,绊住他。

他脚步一顿,高高在上看我:“怎么了?”

“您一定要安然回来呀。
”我抱着他的年夜氅,仰面看他。

他以前出征从不会漏夜前来与我告别,这次委实有些不同平凡,我心里不太踏实。

他笑起来,弯下腰隔着被褥牢牢抱住我:“别担心,我哪次没有安然归来?”

我仰头,将唇贴上他冰冷的下巴。

他应时低头,含住我的唇,深深吻我。

唇瓣分开时,他喘气低咒:“知道我今夜不能留下来,才这么主动?”

我在他怀里蹭蹭:“是哦。

他恨恨将我推倒:“睡吧。
等回来整顿你,到时候别哭。

我躺倒,

他瞪我一眼,转身开门拜别。

我目送他走,然后一夜未眠。

第二日,我便听说,太子调集满蒙联军,于达萨城起兵,北伐金帐汗国。

我这才惊觉他昨夜为何如此不同。

金帐汗国与本朝之北接壤,盘踞多年,常常于秋冬南下侵扰边疆,我朝多抵御,少反击。

但你来我往多年,堪称去世敌。

以目前的架势,朝廷该当是想一举而竟全功,彻底办理北部大患。

9

我在苏黎城心惊肉跳,但前哨战事进展却极顺利。

世子每月两封家书,雷打不动,信里会说金帐汗国风景颇佳,水草丰美,还见着什么毛茸茸的小沙狐,他在信末寥寥几笔画了只憨态可掬的狐狸。

又说我寄去的肉干特殊好,但肉松更好,携带轻便,加牛奶做成的浓汤美味又顶饱,让我下次多做点肉松。

我本以为他报喜不报忧,可第二年的五月,便有捷报传回,说联军上月便攻破金帐汗国的王城,百年之战平定。

我欢畅地抱住枇杷,尖叫连连,说可以和世子一起过端午了。

可苏黎城庆贺大胜的彩绸才挂了一半,前哨异变陡生。

金帐汗国原来归降的贵族出尔反尔,围困驻守王城的联军,举起了反旗。

我面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后来得知世子并不在王城守军之列,才稍稍放下心。

可这样一来,战事绵延,他更是归期无定。

又等了一年,朝廷大胜,联军凯旋。

可世子迟迟没有来拂水苑。

我心里发急,日日在门口翘首以盼。

直到那天,拂水苑门口溘然涌现了一辆陌生马车,为首的嬷嬷径直到我面前,淡笑:“红豆姑娘么?长公主有请。

我一惊,乖乖随着人去了王府。

原来,世子已先行回城,不过他是被抬回来的。

范嬷嬷看我脚下踉跄,一把扶住我道:“别担心,没有性命之忧,世子梦里喊你的名字,长公主不舍得挪动他,便请您来一趟。

我沉着下来。

嬷嬷交代完,打开门,在我背后轻轻一推。

我抬步进去,绕过六折山水屏风,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坐在床沿。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面上从容,眼中无泪,我更是放下心了。

她笑笑:“红豆么,策英受了伤,这些日子劳烦你看顾了。

我屈膝笨拙行了一礼,这才走上前。

他躺着昏睡,露在被褥表面的左臂和额头缠着纱布,左脚被白布吊起,面色苍白如纸。

我呆愣原地。

直到面前递来一张手帕,我才惊觉,不知何时,眼泪已夺眶而出,滚滚而下。

我接过帕子,哑声:“我失落态了,长公主恕罪。

“好孩子,别哭,看着吓人,实在没有缺胳膊断腿,养几个月便活蹦乱跳了。
”长公主安慰我。

我捏着帕子更呆了,我记得世子是长公主亲生的来着。

她捂嘴打了个呵欠:“有你看着,本宫便先下去安歇了,昨夜听他喊了一夜红豆,吵得我睡不着。

我脸上极烫,呐呐无言,只能送了两步又折回来,呆呆坐着。

“对了,你若困了累了,只管叫人更换,不要逞强。
”长公主人到门口了,又转身叮嘱我。

看我点头,她才又拜别。

过不久,便有药童奉上汤药。

几个侍女帮我扶起他,我用瓷勺舀了药汁喂他。

他却牙关咬紧,一点不肯喝。

我们折腾半天,只弄脏了他身上衣物,不由得纳罕,长公主骗人的吧,这么严的嘴,撬都撬不开,能喊人名字?

有丫鬟悄声建议:“姑娘,要不用口……”

我抬手:“勺子都撬不开,我的嘴又不是金铁,拿芦杆来。

终于,能把药喂进去了。

10

接力照顾了几日,我才知道,长公主没有骗人,他确实总在半夜喊我的名字。

于是,我便特意在晚上守他。

三日后的午夜,手中的指尖微颤,我举头,对上他乌黑的眼珠。

他弯起嘴角:“红豆。

我眼眶也热热的,抿唇道:“你终于醒了啊。

他抬起仅剩的无缺的左手,擦去我的眼泪:“别哭,我活着回来了呀。

他醒来后,可以自主喝药用饭,好得就更快了,而且长公主真没骗人,他的伤势看着吓人,都是皮外伤,不过一个多月,便可行走如常了。

那天,范嬷嬷来叫我,说长公紧张见我。

正巧世子也被北蒙王爷叫走了,我便独自去了长公主的云华阁。

我进去的时候,她正拿着金剪俢花枝。

看到我,她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红豆,满蒙联姻是旧俗,红锦郡主嫁太子,策英要娶公主。
如今公主年满十四,婚事也要提上日程。
那你,有什么打算?”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

我垂下眼,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捏住,呼吸都困难,张张口,嗓子里却干极了,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我沉默,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们两情相悦,但是有些事情,并非有情便能有结果。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见自己说:“我会离开他的。

她眸光亮灭了一下,缓缓道:“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并非本宫不愿帮你,只不过你的去留,只有公主能置喙。

“我明白的。
”我努力掌握声线,并不想带出哽咽之声。

长公主皱眉,彷佛并不愿意主演这样棒打鸳鸯的戏,她面露疲倦:“下去吧。

不等我回屋,半路上就撞见了沉着脸的世子。

他看到我,一把拽过我的手说:“走。

不明以是间,我被他带上马车,回了拂水苑。

进了主院,他终于放开我,问:“我母亲找你了?”

“嗯。
”我点头。

他皱眉,胸膛起伏:“她说什么了?”

我眨眨眼:“我本来以为她会说‘给你五千两,离开我儿子’。
如果她这么说,我会说‘可世子是我毕生挚爱’。

世子眉头皱更紧了,追问:“然后呢?”

我面露武断:“以是离开他,要加钱,三倍。

世子气笑了,他气笑的样子怪吓人的,嘴角翘着,眼里却似藏了刮骨钢刀,寸寸凌迟。

“不愧是你,那我母亲没提钱,你又怎么说。

我长长叹了口气:“她说满蒙联姻是旧俗,你注定尚公主,接下来的话,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吧。
那我,一个平民孤女,能说什么呢?”

世子沉默下来。

彷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延展,将近在咫尺的我们隔开。

他闭了闭眼,扶额道:“是我对不住你,四年前那晚,我不该碰你的。

我有点欣慰,他至少不像以前一样,以为这是个好办理的事儿,只要我连续偷偷摸摸当外室,或者去做小伏低的妾室,他便能享尽齐人之福。

我摇摇头:“别这么说,我对你说个秘密吧。

11

他看向我,眼中静默如深潭,并无半分波澜。

我见告他,我本名司喷鼻香,祖籍扬州,父亲是悦喷鼻香楼的掌柜兼主厨。

父亲师从江南名厨,擅淮扬菜。

而他最为人称道的拿手绝活,便是河豚全宴。

冷盘热菜均有河豚做质料,含西施乳佛跳墙、文思河豚、河豚汤包等。

“我最爱吃他做的文思河豚。
清汤底子,河豚背部的肉切成细丝码在白瓷碗底,依次铺上鲜芽菜和火腿丝,点缀翠绿的太湖莼菜,再勾一层薄芡。
一道菜,给他做得美不胜收。

世子面上并不吃惊,反而露出心疼的神采。

我哽咽着:“吃的时候,顺着喉咙滑溜溜下到胃里,舌尖泛上鲜喷鼻香嫩滑,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我顿了顿,接着讲,我八岁那年,柳家的东兴居想开到扬州,掌柜正是那柳二少。

那时我父亲是扬州第一名厨,兼扬州酒楼行会的行首。

柳二少照例拜访,想盘下我家的悦喷鼻香楼。
悦喷鼻香楼是多年的心血,父亲断然谢绝。

柳二少也不恼,笑哈哈留下重礼,施施然走了。

当年,柳二少在悦喷鼻香楼设宴,遍邀城中名流吃父亲掌勺的河豚全宴。

可当天,去世了四个来宾。

衙门来调查,仵作验尸后,说是吃了未洗净的河豚鱼,毒去世的。

从不失落手的父亲背了四条人命,倾家荡产才办理了官司,可母亲含恨病去世,父亲也很快在重重打击下追随而去。

这么多年了,再次提起往事,还是觉得像是有一把锈蚀的钢刀反复切割,直将心口划得血肉模糊,疼痛锥心砭骨。

世子的眉头蹙起,彷佛想过来抱我。

我抬手阻挡他,扶着桌子坐下来,逐步道:“家破人亡后,我被父亲的师父收留,学了两年厨艺,可他年纪大了,在我十岁那年也病重了。

“师祖走前问我想做什么,我说要报仇,他苦笑着摇摇头,还是把我安排到了柳家。

从此,我改名叫红豆,成了柳家私厨里一个专做药膳的小厨娘。

柳二少有时吃了我的药膳,便再也离不开,亲点了带在身边,直到四年前。

我对着世子笑笑:“十岁到十八岁,我都在给他下药,长年累月,足足八年,终于亏光了他的底子。

“温泉酒宴那天,我下了猛药,将埋了多年的积疾引发出来。

世子在我面前蹲下,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这才发觉自己在抖,我的手,我的身体都掌握不住在颤动。

他哑声:“红豆,别说了。

“不,我要说,这是我最得意之事了。

我握拳:“我知道等柳二少病去世,我多数也要陪葬的。
虽然下的不是毒,我做的也小心,可他们这些上位者,没有证据都能炮制证据,更何况,我身上有那么大的嫌疑呢。

“给你送醒酒汤的时候,我实在已经破罐破摔了。

“枇杷和我说,她看的话本子里都说,鱼水之欢是人间至乐,我看到你求欢,便想着,反正都要去世了,去世前也试试吧。

我矮下身子,用额头抵着他的,笑起来:“世子,策英,我一点也不后悔那晚的事。

“感激你,救了我。

“也感激你,在柳家要人的时候护住我。

12

他直起身子,牢牢搂住我,用力得我有些疼,他的声线抖动:“我去陛下面前退婚,我不当这个世子了,我只想娶你,红豆,别离开我。

我攀住他的手臂,轻轻笑了一声:“世子,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同情的,我只是想说,别对我们的初遇说抱歉,别心怀歉疚。

“我很感激彼苍赏给我们这四年的缘分。

“你别担心我日后会过得不好,我很厉害,也很聪明。

“如果你实在担心,就多给我点银子傍身吧。

说的明明是俏皮话,心为什么还是模糊刺痛。

他终于放开我,低头吻住了我。

我感到自己脸上冰凉而湿润,可我并没有哭呀,那么是策英哭了么,他居然也是会哭的。

我环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他。

这一晚,我们抵去世缠绵,彼此都知道未来将渐行渐远,便像抓着指间流沙一样,牢牢捉住这注定会流逝的相守光阴。

“策英,策英。
”我一贯叫他的名字,像是要把这一晚,把他的名字,都深深刻入心底。

他也不厌其烦回应我:“红豆,我在。

第二日,他亲自为我装扮,送我出城。

他把枇杷给了我,还额外给我了两万两银票,加上我这些年自己攒的钱,足够我在任何地方生活无忧。

枇杷上了马车,伸手来拉我,我踩上脚踏转头,便看到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蓦然揪紧,我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扑入他怀中。

“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我在他耳边说。

“好,再见。
”他的声音好温顺啊。

我忍住眼里的湿润,也对他说:“再见。

再见,明明是再也不见。

南下的马车上,我窝在枇杷怀里痛哭失落声,哭到声嘶力竭,哭到精疲力尽。

她抱着我,安慰我,说她会永久陪着我,等安顿下来,她一定帮我张罗相亲,娶个俊美男子。

她说我这么有钱,到时候想入赘的人会从瘦西湖排到秦淮河,个个貌比潘安,才高八斗。

她笨拙地安慰我,直到我终于破涕而笑。

车马辚辚,我在阔别十年后回到了故乡扬州。

柳二少扳倒了我爹的悦喷鼻香楼,原址上开的东兴居却半去世不活地苟延残喘着。

我在对面的茶馆不雅观察了数日,门可罗雀,来宾寥寥。

听说东兴居原来有背后金主接济,还没有这么不济,可后来柳二少去世了,他的发财之所便没了依仗,愈发破败。

我找上东兴居的掌柜,直言我要盘下这店,价格公道。

掌柜出来与我商谈不久,便做主允了这事。

本朝双圣临朝,崔后掌内政,一贯鼓励女学、女户。

即便是单身女子,我也可以开户,行商。

二十二岁这年的盛夏,悦喷鼻香楼重开。

鞭炮齐鸣,酒旗飘荡,来宾相继而来,我在心底默默说:“爹娘,你们看,喷鼻香喷鼻香回来啦。

13

一年后,我正想着公主即将及笄,不知何时低落,蓦然听客人们在评论辩论南都要事。

我打算盘的手一顿,竖起耳朵把稳听。

有个客人喝了一杯酒:“温恪公主的及笄礼毕,陛下就明发上谕,立公主为储!

有人一口酒喷了出来,回嘴:“你魔怔了吧,哪来的不实传言?太子健在,又立下吞并金帐汗国的不世奇功,陛下怎么可能超越他传位年幼的公主。

“哎,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太子已挂冠北上,追西林部郡主去了。
”有人啧了一声,虚假灵通。

“那又如何?”喷酒的人说,“太子巡边是常例,就算再喜好郡主,到时候和北蒙郡主一并娶回东宫便是。

“爱信不信,过两天城楼下张布告的。
”第一位评论辩论的酒客也不生气,笑呵呵的。

他这么笃定,别的人倒也真的将信将疑起来。

但还有人嘀咕着:“怎么还真有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

我呆呆站着,脑筋里一团浆糊,公主若成了储君,那便不能嫁去北蒙了,那策英怎么办,改娶南都重臣的贵女,还是北蒙诸部的格格?

抑或是,他会嫁来南都?

想着策英身穿喜服,蒙着盖头,从车轿高下来的样子,我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枇杷气喘吁吁跑进来,拉上我就跑。

我手里的笔都没放下,急得叫:“枇杷,你干嘛?”

“快来,红豆,那个是真的!
”她拉着我跑过长街,挤进喧哗的人群,果真看到了布告。

黄纸黑字,写着免去太子储君之位,由公主接任,出宫开府,参议政事。

喧哗的人群都散去了,我才回神。

我恍恍惚惚转身,看到阁中掌勺王燚抱着孩子在人群外,皱眉说:“掌柜的出门也不说一声,念念醒了一贯哭,让我好找。

他怀中才百天的孩子哭得涕泪横流,好不可怜。

我懊丧地接过孩子,问:“正是饭点,你怎么走得开。

他翻了个白眼:“你和枇杷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我再不管,任由她哭晕过去吗?”

我唯唯诺诺赔不是,枇杷也蔫儿吧唧不敢说话。

一行四人踏入悦喷鼻香楼时,里面挤挤挨挨的都是人,显然是不明以是来就餐却扑空的客人们。

王燚年夜声:“客官莫急,我们都回来了,要什么只管点。

我抬眸,一眼看见人群中一道熟习到刻骨铭心的背影。

那一刻,韶光拉得极长,他缓缓转身,露出那张眉目分明的脸。

我似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眼神落在我怀中的孩子身上,又看了一眼我身侧殷勤呼唤众人的王燚,原来和煦的笑颜僵在唇边。

王燚见他还站着,走过去笑问:“客官这边坐,想吃点喝点什么?”

策英冷冷看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

王燚皱眉:“你……”

枇杷火速窜出来,一把拉过王燚胳膊,把人扯到后厨。

14

策英手背青筋暴跳,胸脯起伏不定,彷佛怒到了极点。

我陡然间明白了他的误会,赶紧上前一步,指指怀里的娃:“你的。

又指指后厨的方向:“掌勺。

策英一愣,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屈曲的空缺。

我第一次见他这副被点穴了一样平常的样子容貌,走上前,让他看怀里的孩子:“她叫司念,思念的念。

“念念。
”他梦呓一样平常,像是接过稀世珍宝一样,捧起那个幼软的孩子。

孩子睁开眼睛,张嘴发出洪亮的哭嚎。

那一瞬间,策英如临大敌,浑身僵硬,近乎惊骇地叫我:“红豆,她哭了,你看,她在哭!

我抱过孩子,安慰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要哭的。

他一副不能接管的样子:“她看到我就哭,是不喜好我吗?”

我抽抽嘴角:“她可能饿了,也可能拉了,或者纯挚只是想哭一下,和你关系不大。

我抱着孩子哄了哄,她又嘬动手指头睡着了。

悦喷鼻香楼人多眼杂,我用眼神示意他和我出来。

市价五月,暖风熏然,百花争艳,正是扬州最好的时节,我们并肩走在岸边垂柳斑驳的阴影里。

我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扬州?”

他侧头看看我:“若我不来,是不是永久不知道,你生下了念念。

我脸上一红,道:“我每次都喝避子汤的,那次忘了嘛。

“我不是在怪你。
我来扬州是想见告你,我和公主没有关系了。

我愣住脚步,低头看着孩子熟睡的脸:“那又如何?”

一只手按上我的肩,他的声音低沉却武断:“我不会娶南都重臣的贵女,也不会娶北蒙诸部的格格。

“我想娶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心底再次翻涌澎湃,原来欢畅太过灼热,也会产生刺痛。

“她乐意嫁给我吗,做唯一的妻子。

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我说不出话来,眼眶热热的。

他抬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又问:“她乐意么?”

我咬咬唇:“王爷和长公主赞许吗?”

他笑起来:“如果我没有摆平所有的障碍,就不会站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

“以是,你乐意么?”

我想了又想,摇了摇头。

策英笃定的笑皲裂,他深呼吸数次,终于问:“为什么?”

“现在弗成,悦喷鼻香楼正在上升期,我想效仿柳家,将悦喷鼻香楼开遍大江南北。

他露出崩溃的表情:“这与你嫁给我又不冲突。

“冲突啊,很须要精力的,我可没空管你。

他撒开放在我肩上的手,颓丧道:“好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背影都透出孤寂和萧索来。

我却快步走上去,拉住他的袖子:“第二家分店想开去苏黎城,世子可赞许?”

他的眸光骤然亮了,像是活了过来,他捏捏我的脸颊,挤出一句:“你逗我?”

“没有。
”我晃晃脑袋,“延误你娶重臣贵女和诸部格格,那就赔你一个女富商吧,怎么样?”

他牢牢牵住我的手,道:“只假如你就好。

我抱着念念,牵着策英,走在暖阳下,心中默念:“爹娘,你们看,喷鼻香喷鼻香又有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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