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是一本很厚的书，厚到可以用上一个词——“卷帙浩繁”。成千上万的人是这本书的作者，他们用聪慧和汗水写了两千五百年。它的读者更是数不胜数，亿万人经年累月地读，也没读完。
我这里说的是京杭大运河。很幸运，我在童年时就遇见了这本书。
我读的第一页是拱宸桥。小时候有一段韶光，我就住在杭州拱宸桥旁的姨妈家。桥边傍河处，有个菜市场，早上五点就开市了，那是湿漉漉的一条人河。我有时起得早，就跟姨妈去买菜。瞌睡儿懵懂地走到那儿，瞬间就被青菜和鱼虾的气息唤醒了。去的时候竹篮是空的，我拎，回来的时候装满了东西，姨妈拎。有时候姨妈会给我买个糯米油条解馋，热乎乎、软糯糯的，非常好吃。河面上船很多，清晨时它们停在那里不动，彷佛还没醒。那时候只知道拱宸桥是故乡的桥，很亲切。
后来，生活又为我翻开了第二页。我们迁居到石家庄，又住在运河边，河上也有一座桥，就叫运河桥。从江南来到华北平原，我觉得这是另一个天下，但妈妈指着运河说，这条河是和杭州连着的。我很诧异，一条河竟然这么长？我们坐火车来都坐了三天。桥头有一家副食品商店，那时候叫做事社，是我常年打酱油的地方。是真的打酱油，一毛八一斤。桥很宽，桥下却没有船。或许是由于北方水少，河道不深，已经不通航了。但河堤是我们的乐园，我们爬到树上摘槐花，摘榆钱，折下柳枝做口哨。有时候也在树下找蟋蟀，找知了蛹。河堤便是我们的百草园，我便是运河的孩子。
后来我们再次迁居，终于阔别了运河，来到嘉陵江畔。一晃我高中毕业当了兵。探亲回杭州时，听见公交车售票员说“拱宸桥到了”，立即以为到家了。那桥还在等我，桥下的河也在等我，无声无息的。
杭州是个水系发达的城市，江（钱塘江）河（运河）湖（西湖）海（杭州湾），加上湿地（西溪），样样完好。这些年，每每回杭州看父母，我总会和朋友们一起去看水——去西湖，去西溪，去钱塘江。但看得最多的，还是运河。我们乘坐运河巴士，从武林门码头上船，到拱宸桥下船。也曾徒步，从武林门走到拱宸桥。河的两岸已然成了一片片花园，还有无数的博物馆。
反反复复地走，我才对运河有了些许理解，算是读了这本书的第三页。
运河上的桥，仿佛是运河之书的插图。运河上到底有多少座桥，我没去查过。我只知道在杭州段，有卖鱼桥、大关桥、江涨桥等。个中，拱宸桥名气最大。从它的名字来看，“拱”是拱手的意思，“宸”是皇上就寝的地方，以此二字表达对帝王的恭敬。它是一座三孔石桥，很高，尤个中央那一孔，高达16米，宽也有16米。显然是考虑到皇上的船大，矮了窄了都弗成。但皇上始终没从桥下经由，而桥更是命运多舛。拱宸桥始建于明末，几经垮塌、重修，新中国成立后，公民政府禁止机动车从桥上通畅，尽全力保护，总算没再垮塌。2005年，拱宸桥进行了一次大修固，如今它已成为大运河的标志性建筑，出镜率很高。
不过，当我来到塘栖古镇，站在广济桥头时，不知为何，以为广济桥更可爱。不仅仅是由于它建造的韶光更久远，也不仅仅由于它是运河上唯一的一座七孔石桥，还由于，它是为老百姓建筑的。听说当年这里的河面上只有一座大略单纯桥，常有老人孩童跌落河中。明弘治二年，一位叫陈守清的僧人，四处募捐，历时九年建成这座桥。其目的不在“拱宸”，而在“广济”。有了广济桥，塘栖百姓不再受过河的困扰。塘栖人爱它，亲切地称它为塘栖的龙鼻。
我站在河边眺望，广济桥果真嵬峨挺立。阳光下，人来人往，十分安详。忽然就想到了父亲。父亲是铁道兵工程师，一辈子修路架桥，也曾和战友们在朝鲜沙场上，冒着生命危险，昼夜抢修桥梁。他若看到在和平的日子里，暖暖的阳光下，百姓们相继而来地从桥上走过，一定会以为这才是桥梁该有的样子。
我很高兴自己读到了大运河这本书新的一页。我以为只要一页一页读下去，总是可以读完这今年夜书的。
但是在临平，我溘然创造运河是一本读不完的书，由于它一贯在被续写，在增加新的篇章。
临平是名副实在的江南水乡。它的西面、北面是京杭大运河；中间流淌的上塘河，即隋唐古运河；南部地表及地下，则横卧着曾经的“捍海长城”——钱塘江古海塘；如今，它的东边又开掘出了运河二通道。
作为天下文化遗产的京杭大运河，是天下上最长、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人工运河，也是唯一贯穿我国南北的水运主通道，是先人毅力、聪慧与科技的集大成之作。但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大吨位的船只越来越多，老运河的水运举动步伐，如航道、船闸等，已难以知足通航的需求。而由于地理位置、文物保护等成分，也无法对这些举动步伐进行改进。
在这种环境下，培植者们勇于寻衅，于2017年起开工培植运河二通道，2023年7月正式通航。这条运河二通道全长26.4公里，是从临平的地皮上凿出来的，成为京杭大运河与钱塘江“握手”的又一通道。一艘艘弘大的千吨级船舶，满载着煤炭、粮食、油品、钢材、矿建材料等大宗物资顺水前行，将杭州内河的运力，直接提高了40%。
大运河之书更厚重了。
我们来到这条崭新的运河边。阳光下的新运河如古运河一样碧波荡漾，宽阔而沉着，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平坦的大地。然而它又是一条全新的、非同凡响的河。
新运河的新，新在它的河道穿越了两条地铁、两条铁路、三条高速公路及其他百余条道路和管线；新在它有23座极富当代美感的跨河大桥，从而确保运河通航后不会对两岸居民造成阻隔；新在它有一座23米宽的双线船闸，足以让千吨级货轮驶过。
它还新在水面上纵有千吨级货轮驶过，水面下的万条鱼儿仍在繁衍生息。为了不让噪音影响鱼儿成长，培植者们在河道两壁打了许多圆筒仓式的小孔，供鱼儿在大船通过时有个地方躲寂静。
说到底，新运河新在高科技，它搜集了建筑信息模型、数字孪生、大数据剖析等当代技能。高科技不仅拓展了古运河的功能，更授予了运河“生态环保”“聪慧化”“数字化”等新特点。培植者们用聪慧和双手，授予了运河全新的面貌。
大运河之书，一本读不尽的书。我乐意成为它永久的读者。
（作者：裘山山，系原成都军区创作室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