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日报刊发
大型主题策划“古村落里”
第五篇《“纸”此乌溪》
让我们走进泾县·乌溪——
“纸”此乌溪
本报 孙力
皖南的雨季，是最美的时节。
夏秋之交，雨后的乌溪村落，山色清新，云缭雾绕，酷似一张刚刚完成的写意泼墨画，青白的天空成了一张巨大无边的宣纸，把烟雨皖南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雨后乌溪
皖南烟雨的特点，和宣纸上的泼墨很像，变幻与精彩，都在缓缓的流淌与渗润中发生，不大起大落，也不尽态极妍——写意中蕴含着某种专注，打破中又藏着几分收敛，在不动声色中，将朴质点化为神韵。
持续三次采访乌溪，在故事与新景中，感想熏染山水与人文的气韵，就像啜饮一盏山茶，个中的一丝暗香，是须要细细品咂才能捉住的。
纸缘·山水密码
如果不是由于宣纸，本日的乌溪村落可能便是一个普通版的新屯子，只管它曾经有过乡(镇)级的建制，村落里还有一条老街和几处古宅，也算得上山净水秀，但这些大概率都不敷以刷新乌溪村落的存在感。然而，有了宣纸，准确地说是有了“红星宣纸”的加持，乌溪这幅泼墨画便多出一抹神来之笔。
国纸客厅
乌溪村落在泾县榔桥镇，离县城17公里，205国道穿村落而过。从县城出发，车窗外，山峦叠嶂，郁郁青青;路两旁，清溪蜿蜒，流水潺潺。但乌溪最大的风景，不在山，不在水，而在“一张纸”——宣纸。
这个偏居一隅的皖南村落，在浩瀚的中国字画艺术家、爱好者以及文人雅士心中俨然“圣地”，只要他们来泾县，必想去“朝圣”一下。奔着乌溪去的缘故原由很大略：“中国宣纸在泾县，泾县宣纸看红星”，“红星宣纸”的出产地就在乌溪村落。
本日的乌溪村落“因纸而名”，机缘涌如今上世纪五十年代初。
泾县的宣纸，唐代发轫，自宋末元初起，一贯独霸天下。抗战爆发后，常年的战役和动荡，使得宣纸生产日渐衰落，到解放前夕，泾县的宣纸生产险些全部停业，千年宣纸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新中国成立后，公民政府急速动手迅速规复经济，在这样的背景下，1951年，北京荣宝斋的一位当家人，千里迢迢来到泾县，经历两个多月稽核，终极选中了乌溪村落，说这里山好、水好，特殊适宜宣纸生产。这一年，泾县一批宣纸手艺人，在公民政府的组织下，集聚乌溪，成立了“皖南泾县宣纸联营处”，统一生产、经销宣纸。
事情就在这样的机缘下发生了，这个“联营处”的成立，不仅催生了“红星宣纸”的问世，也改变了乌溪村落在宣纸家当的地位。
群山环抱中的红星宣纸生产厂区
旧时，宣纸成品出来后，要在每刀纸侧口加盖一排印章，表明产品的干系信息，行话叫“封刀印”。“封刀印”的上部，是一个赤色“官”字，表示经官方登记认证。新中国，自然不能再用“官”了，宣纸工人建议，用一颗赤色五角星代替传统的“官”字，红星宣纸由此而来。1954年2月，在“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浪潮中，泾县小岭的宣纸作坊，悉数迁到乌溪村落，组建成立“公私合营泾县宣纸厂”。小岭，在泾县被誉为宣纸的发源地，这次历史性的变迁，使乌溪从此取代小岭，成为最大的宣纸生产地。
“封刀印”上的红星
从当年的“宣纸联营处”到本日的“中国宣纸株式会社”。70多年来，乌溪这一方水土，滋养了宣纸千年不变的精髓，维系着世代传承的根脉。
在中国传统技能中，比较普遍地存在一种文化“密码”：最好的东西，不仅在于“人工”，还在于“天成”，缺一不可。当年那位“荣宝斋”确当家人为何“相中”乌溪，或许正是出于对这种“密码”的感知。
乌溪村落的山水，彷佛是为宣纸而生。
乌溪村落东南，群山起伏，山势不高，植被茂密，山间溪流，水量丰沛，为一张优质宣纸的产生，供应了主要的“天成”条件。在宣纸工匠的口中，宣纸与这些“天成”之间的关系，颇带一些神秘感。
黄迎福，中国宣纸株式会社副总经理，“红星宣纸”十名工艺大师之一，与我们谈起宣纸的历史与工艺，如数家珍。他说，红星宣纸的生产，一贯利用两条来自山间的溪水，一条溪水成弱酸性，用于宣纸生产的“制浆”;而另一条文成弱碱性，用于“捞纸”。红星宣纸的品质，没有这两条溪水，就很难担保。他还提到乌溪村落的“两件宝”——“沙田稻”和青檀树。当地人栽种“沙田稻”，不为粮食，只把这种稻草作为宣纸生产的原材料;青檀皮也必须是每年秋冬，待树皮自然脱落，才能入料。少了这两样，按“行业标准”衡量，就不成为宣纸。他说，乃至，乌溪山间的小气候，也是宣纸优质的保障条件之一。
采访中国宣纸株式会社副总经理黄迎福
这些在当代工业看来彷佛不可思议的成分，却正是宣纸生产千年传承的法宝。无怪乎一贯有一个流传：当年日本人费尽心思“偷”去了方法，却始终生产不出宣纸。看来，宣纸的“密码”就藏在乌溪这样的山水间。乌溪用它的灵动和气韵，授予了宣纸特有的质感——朴质、柔韧、温润、素雅，乌溪也因此而名。
机缘总是“双向奔赴”的。70多年前，乌溪与宣纸的一次“相逢”，对宣纸来说，是一次家当新生;对乌溪村落来说，则更像“命运的齿轮”的一次迁徙改变，让乌溪村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落，成为一项中华传统技艺的地理标志。
宣纸千年，像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流到乌溪，在这里打了个转，盘旋着，将古老的技艺、久远的传说、厚重的历史积淀于此，乌溪村落因此而多了一份文化的分量。
宣纸生产场景
往事·梦里烟云
乌溪的“家底”不但宣纸，它还收藏着另一段厚重的历史。
乌溪村落建于宋代，有上千年历史，村落里至今还遗存着9处古宅，一条老街。在村落干部的勾引下，我们找到了这几处古宅。古宅里光芒阴暗，早已没人居住，射入天井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强烈的明暗比拟，使古旧的天井，像一只孤独的眼睛，仰望着天空，数百年的寒来暑往，阴晴圆缺，都曾被它逐一收纳过。
古旧的天井
这些古宅基本属于明清期间的，说实话，保存得不是十分无缺，斑驳的墙面，枯涩的梁柱，参差的瓦缝，像点点微弱的烛光，从幽暗、摇荡的光亮中折射出昔日的光彩。面对这份沧桑，我们一时竟找不到适宜的词语表达此行：说参不雅观，有些失落望;说凭吊，又彷佛太沉重。我们只能在目光与残垣断瓦的碰撞中，努力捕捉岁月的痕迹，找寻乌溪的“故事”，像从一场百年大寐的梦境中探寻过往烟云。
老街建于明清期间，当年的徽(州)宁(国)古道从这里经由，曾经十分繁荣，有堆栈、饭庄、大小商铺数十家。据村落干部先容，老街的繁荣乃至一贯延续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后来，随着新屯子培植的发展，老街终于走完了他的历史行程，逐渐淡出舞台。
老街的石板路面
老街长二三百米，路面的花岗岩石条是当年的，前些年进行过一次维修，村落干部们将每块石板都编上序号，并拍下路面的原貌，然后将石板按照序号，原样、原位铺设好。老街上，我们找到了一栋清末的两层构造的老屋子，一对80多岁老夫妻，守着这家店面。旧式的老柜台里陈设着烟酒零食等商品，只是很少见顾客光临。店主王吾谊老人回顾说，屋子是他的祖父买下的，当年楼下是饭庄，楼上可以住人。他原来是镇上服装厂的工人，企业改制后，就回到这里，起初开裁缝店，后来就只能卖卖鄙吝械了。好在自己有一份退休收入，日子能过，现在也不指望商店赢利，守着它，只当是一个生活习气。
老街上建于清朝末年的老店面
站在老人的店门口，打眼望过去，老街像一条干涸的河床，悄悄地躺在村落中，从昔日的闹市，蜷缩成一条背街后巷，每到雨天，光滑的石板路面愈发闪亮，行人稀少的老街便显得更加宁静而深邃，彷佛沿着它，一欠妥心就能走到历史的那一头。
征采乌溪村落的历史，就不能不说到一个名叫叶永盛的人。乌溪村落里曾经有一座“叶氏宗祠”，便是他修立的，可惜“文革”年间被拆除了。叶永盛的府第——“花园门”还部分幸存着，其它几座古宅也都与叶氏家族或多或少有关。村落里至今还有不少叶氏的后裔，我们找到了几位，试图理解一些情形，无奈岁月久远，他们对祖上的事情已经语焉不详了。
部分保存下来的叶永盛府第
史料上有关叶永盛的记载虽然不是很全，但对他的官声政绩，颇有嘉许。
叶永盛，字子沐，号玉城，明代万历年间官员，出生在乌溪村落，幼年家境贫寒，七岁时得人合作才入学堂，明万历十七年中进士，被任命为“监察御史”。明代的“御史”一职，级别不高，只是个七品，但权力不小，“代天子巡狩”。万历二十八年至三十年，叶永盛奉诏“巡盐两浙”——在本日的浙江、苏南一带巡察盐务，并将办公署地设在了杭州。
叶永盛府第内的一角
叶永盛在杭州做的两件事，颇有点本日“打造营商环境”的意味。一件事是“减商税”。当时，朝廷欲给两浙的盐商加税，而且重得离谱，盐商们怨声载道。叶永盛冒着被罢官的危险，半年内连上五疏，痛陈利弊，据理力争，硬是凭一己之力，把盐税减了下来，掩护了商民的利益。另一件事是“设商籍”。在杭的盐商来自安徽、山西和陕西的不少，但他们的后生不能在当地参加科举的“乡试”，要考就必须回原籍，这险些堵了盐商后代们科举入仕之路。叶永盛为此上奏朝廷，为盐商设“商籍”，答应这些考生就地参加科举。获准后，叶永盛还开设书院，让盐商的子女入学，乃至亲自授课辅导。
叶永盛的这些“担当”之举，深得盐商的感激和钦佩。他离任后，盐商们集资买下书院，并在内设立“生祠”供奉，本日杭州西湖畔的著名的“崇文书院”就由此而来。
乌溪村落历史上能有这样一位先人，足以值得后人骄傲，也为乌溪村落的文化秘闻添上了厚实的一笔。往事烟云，久远的“故事”，本日细细品来，不只是文化的继续，还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
宏图·泼墨新景
70多年前，乌溪与宣纸结缘；70多年后，乌溪又一次以宣纸为媒，打开一片崭新的风景，乌溪与宣纸之间彷佛存在着某种历史的“注定”。
培植中的“宣纸小镇”
采访中，乌溪村落已经离任的原支书明祥虎提到一件事：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当时的“宣纸厂”和“乌溪大队”曾有过一个设想——把乌溪与宣纸厂“合并”。在当年，这只能是个梦想而已，而今，超过半个多世纪，这个梦想正走进现实，“宣纸小镇”的培植，如一幅大手笔的水墨画，在乌溪垂垂铺展开来。
在泾县旅游部门的一份报告中，这样定义“宣纸小镇”：“中国宣纸小镇，安徽省首批省级特色小镇，是宣纸家当聚拢升级、业态跨界领悟、企业创新发展的主要载体。”宣纸小镇公司副总经理翟小宁先容：“宣纸小镇的培植总体方案因此现有的中国宣纸株式会社、中国宣纸博物馆和宣纸文化园为核心依托，最大化用好宣纸的品牌效应，终极打造出一个‘中国特色、天下唯一’的‘小镇’，形成一个宣纸和纸墨笔砚家当的集聚地，推动宣纸家当的超过式发展。目前紧张任务是培植一批艺术馆、展示馆。”
宣纸小镇2020年开工培植，操持总投资8个多亿，方案面积2.83平方公里，把乌溪村落全部涵盖在内，已完成投资2个多亿。大手笔的培植，让乌溪以一个靓丽的颜值亮相众人。
中国宣纸文化园入口处
车到乌溪，紧邻205国道的村落口，一组白色主调，气势伟大，酷似层层叠放或巨幅铺展的宣纸造型的建筑，呈现在面前，这便是业已完成的宣纸博物馆、宣纸文化园、国纸客厅和国纸水街。全体建筑群造型精细，十全十美，远了望去，像一件巨大的、由无数张宣纸折叠出的工艺品，又好似一组巨型汉白玉雕塑。它的背后，群山环抱之中，藏着70年前来此落户的“红星宣纸厂”——本日的“中国宣纸株式会社”。山的青、水的绿，渲染宣纸的白，让历史在这里交汇，让人工的风雅、自然的造化，在这里相融。每天，南来北往的车辆行过乌溪，行过这样的风景，令人面前一亮。
实在，这片风景最大的特点倒不在气势，而更在气韵。走进宣纸博物馆，厚重的宣纸文化所带来的体验，才是它的真谛。
宣纸博物馆和国纸客厅十全十美
宣纸博物馆，2015年12月落成开馆，三层，建筑面积1万余平方米，是环球当之无愧的最大的“纸文化博物馆”。陪同采访的博物馆事情职员先容，海内现有的为数不多的此类博物馆，最大的面积也只在3000余平米，国外更无可比者。走进博物馆，第一层展示的是宣纸的历史，第二层是佳构字画、古代名纸和纸墨笔砚展。其内容之丰富，珍品之精良，纵然我们这些“生手”也顿觉大开眼界，目不暇接。
国纸客厅内景
徜徉在偌大的展厅里，仿佛在宣纸历史的光阴隧道里穿越，从当代出发，一起追溯至盛唐，间或容身凝思，让人生出一种感慨：中国历史遗产中，能像宣纸这样“永生”的，非常罕见。绝大多数“遗产”，早已在光阴的流逝中，“蜕变”成为一种精神的样本和象征，实用功能早已失落去，比如说，长城吧。但宣纸不一样，它从出身到本日，依旧保持了鲜活的存在。中国字画文化生命有多长，它的生命就有多长。一张张宣纸，每一年，每一天，都在这里，以活生生的千年技法而重生，像一株巨大的古树，历经沧桑，仍枝繁叶茂，生命鲜活。
应该感谢乌溪的山水灵气，它让宣纸这份悠久的中华文化在这里生生不息，这是乌溪的光彩，更是一笔值得大家共同认知、保护、传承的宝贵财富，宣纸小镇承载的文化意义正在于此。
走出博物馆，文化园里来了不少的游客，阳光下，新落成的国纸客厅和周围的国纸水街，由于其独特的造型和奥妙的构造，吸引了不少人在此打卡拍照，个中年青人居多，乌溪越来越吸引人气了。
取宣纸为材，“折叠”出一个“小镇”，只此乌溪;遇宣纸为缘，居一隅而“名天下”，“纸”此乌溪。
采访手记
一张宣纸，一座古村落，叠加起来的分量不轻，甚至我们对乌溪村落采访与写作的事情量大大超出了估量。
古村落沧桑的历史，宣纸厚重的文化，是乌溪两份不同的“家底”，每一份都值得细细探寻。古宅里尘封的岁月，老街上宁静的遐思，依山傍水的宣纸厂房，气度非凡的国纸客厅……新与旧的共存，“变”与“不变”的交织，构成了乌溪独特的品质。
宣纸文化园中保存的一座皖南古民居
动笔之初，我们一度在“古村落”与“宣纸”两者之间，难以权衡。写宣纸，担心游离了我们“古村落里”的主题；写古村落又怕丢失了宣纸的精彩——写乌溪怎么能没有宣纸呢?终极，我们明晰了一个共识：“古村落里”的魅力，不仅在展示历史的秘闻，更在呈现传承中的发展。千年宣纸的传承与千年古村落的秘闻交相生辉，正是我们“古村落里”主题所要表达的意义。
乌溪之行，是一趟文化之旅，在与宣纸工艺大师的对话中，在宣纸的故事与传说中，在乌溪青山秀水的气韵中，一次次感想熏染宣纸的真谛，一次次被它的魅力所折服。在宣纸博物馆，这种体验愈发清晰，馆内仅当代著名字画家的作品收藏就达300多人400余幅。李苦禅、李可染、郭沫若、赵朴初、启功、林散之……大名如雷贯耳，是什么让他们“汇聚于此”?唯因宣纸。
在宣纸博物馆采访
宣纸，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很难想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如果抽去宣纸，会是若何的一幅画面?本日，宣纸被列为“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全中国全天下，独此一家，对宣城来说，其蕴含的品牌代价和文化代价不可估量。把这份厚重的文化、宝贵的遗产传承好、保护好，发扬光大，是我们肩负的任务。
传承，须要坚守。在一次采访中，我们来到宣纸生产车间，市价下午四点多，放工的工人已经陆陆续续走出厂门。陪同的职员先容：宣纸工人的作息韶光，一贯按老传统，每天清晨四五点就开始上班，从来没有变过。“不变”，不正是传承中的一种坚守吗?正是这份世世代代的坚守，才有了本日宣纸名满天下的光彩，才有了我们引以为豪的文化名片。
传承，更需创新。本日的“宣纸小镇”，正带给乌溪村落全新的变革，它拔地而起的姿态，便是宣纸和乌溪走向未来的姿态。今年以来，市委召开专题会议，听取宣纸家当发展方案申报请示，哀求打好“宣纸牌”，全力推动宣纸家当做大做优做强。市委五届五次全会上，李中布告强调，要切实抓好以宣纸为代表的纸墨笔砚家当发展，推动精良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我们相信，千年传承的宣纸，一定会与时俱进，在新的时期抖擞出更加发达的生命力。
采访小组合影
来源 | 宣城日报
监制 | 王建玲
策划 | 李菡 倪欧生 孙力
笔墨 | 孙力
图片 | 戴巍 沈彦
宣布组 | 倪欧生 孙力 李菡 顾维林 戴巍 沈彦 徐晨 蒋华 张玉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