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养老院,她劈面遇上了护工李桂花(化名)。
李桂花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闫春华说来看看父亲,平时忙着喂猪、下地干农活,只能抽韶光来。
李说,你爸睡下了。
一听这话,闫春华就没上楼,径直回了家。

闫春华错过了末了一次与父亲见面的机会。

忻州铝合金门业_一场无声的养老院失火 复合门

3月27日凌晨,她的父亲以及其余两名同寝室的老人倒在了浓烟之中,直到早上6点多才被人创造,三人均已去世亡。

豆槐养老院位于豆槐村落北面 澎湃新闻 沈文迪 图

“13号家”

69岁的护工李桂花已经在养老院事情了4年半。
她每天6点起床,给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们穿衣服,然后送饭、烧水、打扫。
她是养老院里唯一的护工,独自照料十几名老人。

由于不是本村落人,李桂花大多数时候就住在养老院,她的房间和老人们一样都在二楼。

这天早上,一位早起磨炼的老人敲开了她的门,说“13号家”着火了,里面黑漆漆一片,时时有烟雾从门缝里钻出来。

李桂花来到门口,创造屋里满是浓烟,门口的屋檐已经被熏黑。
她想进去,但门和窗都打不开,她找来砖头砸碎了铝合金门上的玻璃,伸手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门。
“门是从里面锁住的。
”李桂花说。

开门的一霎时,浓烟涌出,呛得她连忙退却撤退。
等过了一会烟散了她才戴着口罩进屋,创造门口有一团被烧焦的被子,上面还有零散火苗。
李桂花用水息灭了火,这才跨过被子进到屋内。
她看到,69岁的马黄喜仰面倒在床上,88岁的闫亮朱和54岁的王银旺倒在了厕所。

三人都没了呼吸。
屋内的白墙已经漆黑一片,除了门口的被子,屋里再无燃烧的痕迹,而那床被子是闫亮朱的。
她赶紧打电话给养老院老板,他们报了警。

13号家 受访者供图

这天上午9点多,闫春华刚从养猪场回到家,邻居就跑来跟她说,“养老院出怪了(失事)。
”闫春华说,不是咱的人出了怪与咱没关,邻居就走了。
过了一会闫春华做好饭,又一个邻居来说失事了,闫春华回,“不关咱们的事,我先吃口饭。
”邻居有些焦急地说,“你去瞭一瞭(看一看)咋了嘛。

闫春华这才创造有些不对劲,她放下了碗筷来到养老院,此时门口已经聚拢了不少村落民,警方把守着大门不让进入。
闫春华问,出啥怪了?村落民说烧去世人了,问是哪家的也不知道。
于是闫春华骑车绕到养老院的西侧,站到高处往里望。
她挨个数房间,数到父亲在的13号房,从表面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等到了10点旁边,闫春华被许可进到养老院里,但不让上楼。
在养老院的厨房里,她问一个本村落人,烧去世的人里是不是有我父亲?对方点点头,闫春华听完嚎啕大哭。

同样被喊来现场的,还有马黄喜的女儿和儿子、王银旺的哥哥。
他们两家人来到二楼的13号家,从窗户外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马黄喜躺在离门最近的床上,头朝东,脸上已被熏黑。

马黄喜的儿子马大海(化名)说,事后他听解原乡的一位干部先容,事发27日凌晨两三点旁边,监控里能看到13号家前的不锈钢栏杆上反射出了火光。
但马大海本人没看过监控。

三家人的家属在第二天分别见到了自家的罹难老人。
他们均表示,老人身上没有烧伤的痕迹,只是躯干上没穿衣服的地方都被熏黑。

事发后,马大海一贯没看到父亲的尸检报告,其他两家人也一样,没有人来见告他们当天发生了什么。

4月28日,忻州市忻府区民政局一位副局长见告澎湃新闻,这次事件缘故原由是有老人纵火,三人去世因均为一氧化碳中毒。
澎湃新闻就此向忻州市公安局核实,宣扬处的一位事情职员表示,本案已经备案,正在调查中。

三个老人

在豆槐养老院,老人居住的房间被称作“家”,每间屋子有三张床。
在失事的“13号家”,最先住进去的是王银旺。
今年54岁的他是忻州市奇村落镇人,从前以务农为生,妻子在“非典”那年去世,他一个人靠种地养活两个孩子。

2012年以来,他由于脑梗腿脚变得不利索,说话也不清楚,无法再下地干活,一家三口人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只能将地皮廉价出租。
2016年申请了低保,一个季度1400元。

王银旺今年20岁的女儿在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北京打工,儿子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在家,给饭店帮忙办理用饭问题,而王银旺一天只能吃上一顿午饭。
每天他推动手推车,困难地从家里挪到集市的街上,跟人谈天消磨韶光或呆坐一整天。

王银旺的哥哥王茂盛和家里几个兄弟有时也会接济弟弟的两个孩子。
有天他坐大巴去忻州市里,路子豆槐村落,远远地就看到了村落口的豆槐养老院,便萌生了送弟弟去养老院的想法。

“我发起的,孩子们赞许了,弟弟也赞许了,这才把他拉走。
”王茂盛说,送弟弟去养老院,便是为了让他多活几年。

他讯问过养老院的用度,平时一个月900元,到了冬天另加200元暖气费。
等2017年春节一过,他和孩子们一起把王银旺送到了养老院。

王茂盛说,住养老院的钱来自弟弟的低保和出租地皮,如果不足女儿挣了钱再补上。
住进去后,王银旺很适应那里的生活,“比家里强太多了,最少一天三顿能吃饱饭。

王茂盛说,弟弟住过去后家里人都很放心,他们特意给他选了一个房间最里面的床位,靠近卫生间方便他上厕所,孩子打工回来就去看望他。

王银旺的家 澎湃新闻 沈文迪 图

2017年12月9日,69岁的大庄村落人马黄喜住了进来,他选了靠近门的那张床。

马黄喜是养老院里为数不多的有退休金的老人。
他从前在太原某化工厂上班,退休后回到了屯子老家和老伴一起生活,子女分别在太原和忻州市上班。

五六年前老伴去世,没多久他又得了脑梗,行动不便,大儿子不放心他,有时会把他接到太原住上一段韶光。
但老人在儿子家整天便是看电视,也没人陪他,他嫌闷便提出想去养老院生活。

马大海说,父亲是个喜好热闹的人,平日里喜好打麻将、出去转悠。
他拉着父亲在忻府区的几家养老院都看了一遍,末了选择了豆槐养老院,“环境相对好一点,里面还有他认识的人。

今年春节,马家人把父亲接回了家,原来他们想让父亲过了“十五”再去,但父亲嫌家里闷,初十就回到了养老院。

马黄喜在生活上还能自理,以是每个月生活费只要800元,冬天1000元。
在入住的时候,马大海和养老院签了一份条约,马大海向养老院索要,但对方没有给。

事发后,马大海从窗户外看了一眼,父亲的床就在靠着门窗
他看到父亲躺在那,就和睡着了一样,但怎么叫都叫不醒。

末了一个住进去的老人叫闫亮朱,88岁的他老家在合索乡。
事发前12天,他才在两个女儿的陪伴下住进了养老院。

闫亮朱有三女一子,除了闫春华嫁到了豆槐村落,其他子女都在太原打工。

闫春华说,父亲是个老农人,80岁的时候还能下地干活;母亲则身体差一些,走不远路,生活也不便。
豆槐村落村落民李卫田(化名)说,这老两口还常常吵架。
以是家里几个子女说好,父母分开照顾,他们想去谁家就谁家来照顾。
闫春华说,关于赡养问题,姊妹们从来没发生过抵牾。

今年3月,闫亮朱住到了闫春华家,但春天播种在即,闫春华忙着下地割秸秆,同时她还要喂猪,每天忙里忙外,顾不上给老人做饭。
“我每天下午三四点才能吃上饭,但老人不能饿。

闫春华也不愿意去麻烦姊妹们,“轮到我了,想办法照顾,费钱也要照顾老人。
”于是她想到了自家村落口的养老院,从家里步辇儿到养老院,大约须要十分钟。

当时她也没和家里的姊妹商量,就跟父亲说,“我下地劳动,我也没韶光给你做饭,你到表面先住个几天。
”老人赞许了,当时他们说好只住一个月,老人也不想多住,怕花女儿的钱。

3月15日,闫春华的姐姐恰好来给老人送药,闫春华便跟她提起了养老院的事,姐姐也没见地,让她自己决定。
那天她们一起把老人送了过去,当时只付了1000元住一个月。

养老院开具的收据 澎湃新闻 沈文迪 图

老人入住的12天里,闫春华去看过他两次。
一次李桂花打电话来,说老人要糖要烟。
闫春华便买了送过去,买了一包10元的云烟。

据她先容,父亲平时吸烟,但抽得很慢,两天才抽一根。
“他每次抽几口就把烟给擦灭,等想抽的时候再点着。

唯一的护工

事件发生后,豆槐养老院大门紧锁,外人无法进入,里面的老人已经被全部转移。

这家位于豆槐村落北侧的养老院占地四亩多,建筑面积约两亩,一栋三层楼高的楼房刷着黄漆,东西长约100米。
从豆槐村落北边乡路上经由,远远就能看到田地边的养老院。

通过大门缝隙可以看到,院内的墙上用红漆刷着“帮子女尽责,替父母解难,为政府分忧”几个大字。
院子里还有个25平旁边的笼子,里面喂养着家禽。
三楼楼顶还有一处鸽子棚。

李桂花先容,养老院大约有60间屋子,均朝南,采光极好。
老人们都住在二楼,每个屋子大约45平方米,铺着浅色地砖,墙上刷着白灰。
屋里有三张床和床头柜,独立卫生间,一张桌子上放着取暖和器,屋内没有空调,冬天采取地暖。

平日里,老人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房间和门前的走廊。
太阳好的时候,老人们就坐在门口谈天、嗑瓜子。
二楼楼梯口有一道铁门,平时锁起来不让老人随意下楼,防止老人跌倒。

李桂花说,4年半前她经人先容来到养老院事情,当时有两个护工,她的人为只有1600一个月。
不到一年另一个护工离开,养老院就剩她一个护工,老板给她涨了500元。

几年来,她一个人照料着全体养老院的老人,老人多的时候有十五六个,今年有十二三个,均来自附近不同的村落庄,个中瘫痪不能自理的有三四个。

在来这之前,李桂花曾在饭店、工厂打工,十多年前也当过保姆照顾老人。
她说也想去城里,但自己年纪大了,没有单位要。
在来到豆槐养老院后,没人对她进行过培训,她每天的事情便是给老人喂饭、洗衣服、打扫屋子,夏天帮他们沐浴。
每天从早上六点一贯干到老人们安歇,她才能歇下来。

一年到头,除了秋收二十多天外,别的韶光她都在养老院。
李桂花说,雇两个人老板就挣不了钱,养老院没啥盈利,除此以外,养老院还有一个厨师和一个维修工,老板和妻子、儿媳也常常过来,卖力收钱开收据,晚上就不在了。

按她的说法,养老院晚上没有专人巡逻值班,曾经在养老院帮忙的李桂花的女儿也这么说。
每天8点多等老人们都睡下后,李桂花会每间屋子查看一下。
“如果老人晚上有事情,比如说感冒了,只能(口头上)多关照一下。

不过一位在养老院住了五年的老人索大爷表示,老板的五弟有时候晚上会过来看看,但失事的那天晚上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索大爷先容,平日里老人们都在二楼生活和磨炼;一楼有活动室,但一样平常没人去;三楼则闲置着不少空房间,有时候附近有施工队来了,他们会住在三楼。

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豆槐养老院全名是“忻州市忻府区解原豆槐康宁养老院”,2012年12月06日登记注册于奇村落工商所,属于工体工商户,处于存续状态,法人代表姓卢,忻州市逯家庄人,由于在家排行老二,村落庄里的人都叫他“卢二”。

根据《养老机构设立容许办法》,设立养老机构应符合下列条件:有与开展做事相适应的管理职员、专业技能职员和做事职员。
对付符合条件的申请者,民政部门将颁发养老机构设立容许证,在得到设立容许证前,养老机构不得以任何名义收取用度、收住老年人。

至于豆槐养老院是否办理了养老机构设立容许证,澎湃新闻向忻府区民政局求证,未获回答。

消防隐患

索大爷今年89岁,自己掏钱住进豆槐养老院已经五年,是养老院里为数不多行动方便的老人,他乃至能一个人花40分钟骑电动三轮车去往忻州市里。

事发当天早上,他经由“13号家”时也看到了屋里的浓烟,“烟tua tua地出来,两眼都睁不开。
”等到中午,索大爷的家人接到关照,养老院不让住了,让家属把老人都接走。

李桂花说,老板和自己曾多次提醒过养老院的老人,不要在屋里吸烟,但有的老人不听,他们也没办法。

公安部第61号令第十三条规定,养老院属于消防安全重点单位。
而2012年3月26日民政部“关于发布《养老机构安全管理》行业标准的公告”哀求,养老机构建筑应按照干系标准设置失火自动报警系统、自动灭火系统或室内外消火栓系统及防排烟举动步伐。

李桂花说,她平时忙着奉养老人,没把稳屋里有没有烟雾报警器。
她的女儿则说,屋里有没有报警器不愿定,但没见到消防头或自动洒水装置,一键报警、应急按钮、电话等设备也没有。

李桂花说,百米长的楼道里有一个灭火器。
“不敢把灭火器放在屋里,怕老人出怪(引起事件)。
”她回顾,曾经有个老人的孙辈去养老院看望,在楼道里玩耍的时候触发了灭火器,干粉喷了出来,她赶紧上前把灭火器收了起来。

“十二三年前我在饭店打工的时候培训过灭火器怎么用,后来一贯没用过。
”李桂花说,“平时见到过消防队来检讨,但什么时候来的,来过几次,都记不太清了。

失火发生在二楼 澎湃新闻 沈文迪 图

占地疑云

事发后,养老院的法人代表卢某(外号卢二)不见了踪影。

在他居住的逯家庄村落,一位村落民说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
忻州市公安局的事情职员则表示,不便透露涉案职员的情形。

逯家庄村落间隔豆槐村落约8公里,但在豆槐村落,不少村落民都知道卢二。

村落民李卫田说,村落里两个庙都记载了卢二的捐款。
个中与养老院相邻的村落北庙,有块功德碑,上面写道“村落北庙二次修葺由卢某某鸠工”,个中卢某某囊助三万二千五百元,占总捐助金额的86%。

据李卫田先容,早在十多年前,豆槐养老院所在的地皮原来是块耕地,但多年没有耕种农作物,村落民们就把土挖走用来盖房。
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一个大坑,里面有垃圾、草粪,村落里的水也都流入坑里,形成一个小型水坝。

2011年3月旁边,豆槐村落村落委想通过公开招标把这块属于集体的地皮承包出去,开拓利用。
对付这一决定,“村落委开会通过了,村落民代表也赞许了。
”李卫田说,当时村落里还进行了广播,条件是只能租给本村落(社)人。
后来这块地被本村落村落民胡丙义包下。

不过,忻府区国土资源局于2012年6月14日下达的一份地皮违法案件惩罚决定书显示,“豆槐村落村落委收取本村落村落民胡丙义100000元承包费后,胡丙义未经批准于2011年8月开始造孽占用本村落用地建敬老院,违反了我国干系地皮管理法。

决定书末了对干系涉事职员进行了惩罚,“没收胡丙义造孽所占地皮上所见的统统建筑物和举动步伐,对胡丙义进行罚款,没收村落委造孽所得,给予豆槐村落委紧张卖力人党纪政纪处罚。

对此,胡丙义称,当年确有承租地皮的事,他和卢二由于养鸽子相识,便见告了他地皮的情形,养老院也是卢二盖的,不是他建的。

但地皮是如何流转到卢二手上,又如何从耕地变更为培植用地,胡丙义不愿多谈。

为何被没收的养老院还能连续业务?澎湃新闻向忻府区国土资源局讯问干系情形,一位事情职员表示,事情发生在2012年,干系资料已经入库,须要调取档案才能进一步理解。

无声的失火

从豆槐养老院的南面望去,有间屋子开了条门缝,门上还有封条,门外的墙壁和屋檐已被熏黑。
王茂盛看了照片,说这便是失事的屋子。

除了住在本村落的闫春华,其他罹难者家属对养老院理解都很少,他们常日安顿好老人就离开,平时逢年过节前再来探望。

马大海说,自己在送父亲来的时候,也没想到看一下养老院的容许证或资质,“父亲讨情况挺好的,我们就没放在心上。

三家人均表示,他们在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与养老院的卖力人签过条约,但他们都没有拿到条约。
截至发稿,三位老人的尸首还保存在殡仪馆,三家人都不愿意把人拉回来。

马大海表示,在谈赔偿之前,他想先把父亲的去世因、现场情形理解清楚;王银旺的女儿已经从北京回来一个月了,她和弟弟待在家里,等待有人给他们解释情形;“我们把老人送到养老院是享福的,不是送死的”,闫春华说。

这场失火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仍有许多谜团。
目前,当地政府尚未公开通报本案的情形。

在豆槐村落,很少能见到年轻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农人把锄头放在自行车或电动车上,缓缓骑行在坑洼不平的村落路上。
间隔养老院最近的是东边一户人家,几位村落民正在吸烟谈天,当问起养老院,他们摆摆手,苦笑着说未便利说太多。

村落庄里最热闹的地方是村落部前的小商店,每天吃过饭村落民们就喜好聚在这里谈天。
闫亮朱也曾喜好待在这,和村落民们一起吸烟、聊家常。
如今他成了村落民口中议论的工具。

索大爷和豆槐村落的村落民都不知道,往后养老院还会不会再开门吸收老人。
从养老院的南面望去,院子里悄无一人,只剩下笼子里鸡鸭鹅的叫声。

从南面望去的豆槐养老院 澎湃新闻 沈文迪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