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出走的决心》正在上映,咏梅饰演的主人公李红,是大荧幕上少见的普通中年女性,她困在日复一日的家务劳动中,丈夫的打压和孩子的期待,险些是她生活的全部背景板。在烦闷中,她暗暗策划一场出走,却仍由于家庭迟迟无法出行。终极,她决定不再等待,独自上路。
这个故事根据苏敏的真实经历改编,苏敏在郑州生活,57岁那年,她离开丈夫、女儿、外孙,开始自驾游全国旅行。远行一年后,她曾参与《荡漾效应》播客的录制,她在对谈中说,通过旅行,她摆脱了“从本日都可以看到末了一天”的生活,成长出了新的自我。澎湃人物摘编部分播客内容,磋商当一名女性独自旅行,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谈人:
苏敏,“57岁姨妈自驾游全国”主人公,2020年,她独自一人从河南出发,自驾上万公里到达海南。
陈竹沁(竹子),多年,线下互换平台Belonging Space创办者之一,长期关注性别和精神康健话题。
胡卉,非虚构写作者,出版女性真实故事集《木兰结婚》。
“一个人的旅行,能与天下发生直接的联系”
葛书润:竹子老师有一个人去旅游的经历吗,去了什么地方呢?
陈竹沁:由于我之前也是做调查,事情中一个人出差的经历特殊多,以是真正操持出游的话还是会跟朋友一起。唯一一次独自旅行很神奇,是我被我的闺蜜放了鸽子,当时本来要去日本玩儿,然后那时候日本刚刚发生海啸和核泄露,我闺蜜的老公就担心不屈安,她已经和我买好了机票,但终极还是退掉了,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个人,去东京玩了一个星期。
我以为可能跟东京的城市文化有关,一方面,这个城市的文化生活特殊丰富,全体城市的举动步伐对付独自出行的人也特殊友好,你不会觉得到任何的不便。但是同时,在东京那种特大的城市中一个人旅行,你又能够觉得到一种清冷的孤独,我很享受它。
葛书润:胡卉老师有一个人旅行的经历吗?
胡卉:我有一年是自己去了新疆,那个时候刚刚硕士毕业,二十五六岁,刚参加事情,发了人为肯定要挥霍,就自己去了北京,一起又去了乌鲁木齐、克拉玛依、布尔津、富蕴县,在那边呆了十多天。
我跑出去的时候彷佛运气一样平常都不错,南迦巴瓦峰常年积雪,一贯云雾环抱着,不太轻易看得出它的面孔。那天上午我竟然在不同的韶光,地点瞥见了南迦巴瓦峰三次,有一次是附近中午的时候,太阳金灿灿的,照着那个很尖锐的峰顶,非常美。
一个人去新疆那次,我还搭了良久的大巴去克拉玛依的妖怪城看落日。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落日在几分钟里就会落下去,以是我下了车之后一个人一起跑、一起跑。妖怪城是风蚀地貌,那些山丘被风吹得奇形怪状的,你越是往里面跑的话,实在越胆怯。那个时候我周围彷佛还没什么人,我就自己跑到了一个最高的山丘上。
胡卉在克拉玛依看到的日落。受访者供图
很奇怪,当时我在跑的时候,心里彷佛还一贯想着当时在上海遭遇的一点挫折,当时刚事情,还没有完备的适应好。我的身子在新疆跑着,心却彷佛还留在上海受伤。但是,我记得当时在妖怪城里一贯跑的时候,心里彷佛有一种断交之气,就想着自己在很多选择上还是要自重、还是要坚持自己。
就在那个瞬间,彷佛很神奇,彷佛自己一个人在大自然之间彷佛做完了一个至关主要的选择。当我一个人跑上那个很高的山丘的时候,落日就涌如今我的面前,非常浑圆,真的很美。我觉得到自己彷佛接住了上天的恩赐。
一个人的旅行,能够跟天下发生很直接的联系,像是一场对话。感想熏染力反而会更强,体验会非常深刻。
葛书润:觉得这对你的人生也是非常故意义的一场旅行。
胡卉:自己讲不太清楚那次旅行中发生的深刻体验,后来我读到一个瑞士人写的一部关于旅行的书,叫《天下之道》,里面有一段话,我以为对那种很神奇的体验描述得蛮准确的,也写得非常诗意。
他说,“末了为你搭起生命的架构的,不是家庭,不是职业,也不是别人对你的意见,而是自然界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瞬间。”那种瞬间“升起于时空的悬浮之中,比心里的爱情还要宁静,这样的瞬间如此宝贵。生活把它们分配给我们的时候,总是一个钱打二十四个结,刚好装满我们弱小的心灵。”我当时彷佛被这一段话接住了,便是那么一种体验。
我还蛮喜好一个人旅行的,由于自己的性情随意马虎去照顾身边的人,当我跟别人一块儿出去的时候,我总是在嘘寒问暖。
葛书润:但是一个人的时候就不须要去照顾别人了,只要看重自己内心的感想熏染就可以了。
李泞伶:苏姨妈,你独清闲路上驰行的时候有什么样的觉得吗?能够描述一下吗?
苏敏:我比较喜好车,也比较喜好开车,我开着车在路上的韶光,身心是特殊自由放松的一个状态,觉得特殊愉悦,而且,满眼的树,路两边的风景,特殊能传染到我,让我觉得到特殊宁静,有一种呼吸到自由空气的觉得。
苏敏。 受访者供图
李泞伶:之前澎湃人物也采访过你,你将这一场自驾游描述为“一场自由的透气”,现在回过分来想,这场透气对你的人生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苏敏:它对我的人生真的影响很大,由于我的前半生没有出来以前,我对生活是没有抱任何希望的,我就觉得我的生活便是“从本日都可以看到末了一天”的觉得。但通过这次出来往后,不但结识了伙伴们,也改变了我很多的认知。我觉得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应该束缚在家里面,去过那种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而该当找一些从来没有过过的、自己比较神往的生活去过一下。
我出来旅行了往后,身体,思想各方面都改变比较大。大家都说我爽朗、逻辑明确,实在我以前在家从没有觉得到我讲话、干事儿有逻辑,但是现在大家这样说我,实在也是我出来这种旅行,打仗的人多了,磨炼出来的一个结果。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那种生活,无拘无束,自由清闲,想去看景,我就去看景,不想看景的话,我可以缩在一个地方,就在那儿,待上个十天半月,好好地安歇一下,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现在的心境,我觉得特殊适宜,我已经爱上了这种生活。
苏敏开车行驶在路上。澎湃新闻 曾茵子 图
女性须要家庭之外的社交网络与公共空间
葛书润:胡卉老师出版的一本书,叫《木兰结婚》,里面收录了15个有关女性的故事,能给听众朋友们先容一下这本书吗?
胡卉:《木兰结婚》这本书基本上便是我这几年揭橥在澎湃新闻的非虚构栏目“镜相”上的故事,也感谢澎湃。
这里面一共是15个不同年事阶段的女性故事。她们当中有的才两岁,有的已经60多岁了,有的人单身,有的正在婚恋当中,也有的离异。有的正在经历一些困境,有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走出了困境。我以为她们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她们在处理自我跟天下的关系的时候,都面对过很繁芜的寻衅,然后在她们身上也可以瞥见一些人性的宝贵和闪光。
《木兰结婚》书影。 受访者供图
葛书润: 这本书每一篇的主角都是女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自觉,专门地把女性作为书写工具呢?有没有什么事情启示了你?
胡卉: 该当是我那一年生了孩子,我因此创造男人跟女人最大的不同,该当在生养这件事情上。以是我就会去更自觉地关注性别。
葛书润: 那在你这本书的15个故事里有一些便是对女性出走的一个描写吗?便是有这样比较突出的出走女性的形象,这个“出走”不一定假如旅行,也可以是从家里面出来,从以前的生活中出走,你可以先容一两个吗?
胡卉: 我写了几个这样的女性,但是她们出走的办法有所不同。有一篇叫《逃离》,讲一个年轻的女性好不容易在一线城市安下了家,却创造丈夫有家暴的方向。她就在犹豫要不要带着年幼的孩子离异,由于这个家确实是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要不要这么快就去做一个把它切割的决定,对她来说也很难堪。还有一篇是讲一个单亲妈妈辞掉了一个小地方医院护士的事情,要去薪水更高的深圳打拼,还带着自己的儿子跟母亲。
我看到这个变革的时期里的女性,受教诲程度更高了,行动的自由也更大了,但与此同时,她们移动的时候背负的东西也更重了。我的书写工具们的每次移动,每次出走,实在她们都是把一些家庭的任务都拿到自己身上来了。
葛书润:她们不是把家庭抛在后面了,反而是会背着这个任务连续出走。
胡卉: 对,她出走的办法发生了变革,她不是从丈夫的家里走出来,把孩子、把婚姻留在那个家里,而是带着孩子一起走。现在的城市女性都有一定的谋生的能力,她们在多年的婚姻生活里习气了承担更多的家庭任务。
葛书润: 这可能已经成为了她们的一种惯性。你的故事里的这些女性,你不雅观察到她们的出走一样平常是出于什么样的动力呢,是对现有生活的不满,还是说想去追求个人的代价?
胡卉: 可能便是所有人都会想的,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吧。但她们都对自身有一份自傲,才敢去变动,才敢寻衅新的东西。
葛书润: 你以为女性在选择从一种生活跳到另一种生活的时候,身上的担子会比男性更重一些吗?她们会碰着一些独属于这个性别的阻碍吗?
胡卉: 我彷佛不能够下这个定论,由于男人也很难,我觉得一个个体加一个个体的社会彷佛很难去归类,只能去看、去剖析那个个体,她/他是怎么样的、怎么想的。
葛书润: 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困境,有自己不同的想法。我以为便是你刚才的话实在也给我一点启示,便是不要拿真实的履历去套一些比较刻板的观点,还是得去老实地走向这些真实的人,这可能是一个更好的阅读文学作品的办法。
李泞伶: 竹子是一位前媒体人,现在在做一个线下的公益组织“Belonging space”。你对女性权柄和精神康健这方面的倾向和你自身的亲自经历有关吗?
陈竹沁: 我们的空间是两个女性联合创办的,可能是由于个人经历逐步把关注点会放在性别议题上,我的互助伙伴以前是做精神康健艺术特展干系的公益组织的,我们就想考试测验在两个议题之间探求一个交叉。
无论是从身边的履历还是数据的统计上来看,女性烦闷的发生率更高,而且这里面有很多社会构造的成分,而不但是个体精神的缘故原由。以是我们在做这样一个线下空间的时候,一方面想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让大家来谈论这些话题,同时也通过丰富的文化活动让大家能够找到一种归属感,就像它的名字所表示的那样。
Belonging space原来进门的展示区,放了一些公益宣扬册子。受访者供图
李泞伶: 你在探索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通过旅行的办法?
陈竹沁:我确实会带着性别视角去看待一些问题,就女性旅行这个话题而言,从古至今,女性和男性的区隔就在于,很多时候公共空间并不向女性洞开,或者它本身对女性不足安全。
此外,旅行一定程度上是一种中产文化,旅行的自主权很多时候表示在对付财富的支配上。当没有手握家里的财产大权,或者在一定范围内可以支配家庭财产,女性想出门旅行,体会多样文化、认识不同的人、冲破确定,这种可能性对很多女性来说是不存在的。
以是我以为走出去,比如旅行,是冲破常规的一种可能性。旅行可能恰好是一个窗口,在这一段时空里,可能也不会很长期,但你终于可以静下来跟自己对话,去梳理很多的关系。
李泞伶: 如果说旅行只能够是一种短期改变自己生活的办法,你以为处于现实困境当中的女性还可以做什么事情,让这种改进更加持久呢?
陈竹沁: 我以为可能更多的是重修自己身边的社交网络。一个美国的女性生理学家(珍·贝克·密勒)在上世纪70年代写了一本书叫《走向新的女性生理学》的书,她提出了关系文化理论,她说女性的特点是在和他人建立情绪和归属关系的根本上发展的,这可能会有别于男性以个人发展和竞争为中央。而女性因此会反过来被责怪“依赖性强”,或者被责怪将这个归属关系作为生活的中央。很多女性患烦闷症也跟这种归属关系的损失有关。
密勒认为,女性在社会上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归属形式是一种服从的关系,这种关系更多是在探求另一半的认可。但是,她们不应该对本身自己内心神往这种归属关系而进行训斥,更主要的是重构这种归属关系的实质。首先便是要自己决定跟谁联合、联结,要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我须要什么,我真正想决定什么,由此重修新的社会规范。像这样的一种新的归属关系跟行动力量可以相互领悟,促进女性携手互助,集体行动,并从这样的关系中获取力量。
把旅行放置到这么一个语境里,我跟我的闺蜜去旅行,或者我跟一些陌生人,和新交的朋友一起去旅行,也可能是一种重修网络社交的办法。
旅行不必昂贵,日常“出走”亦是疗愈
李泞伶: 竹子对精神康健领域比较熟习,旅行是不是能够成为一种疗愈办法?
陈竹沁: 英国现在一些精神康健机构会开出一些所谓“社会处方”,不同于直接服用的精神康健药物,它把人放回到一种人际交往的环境以及跟大自然的相处中。比如说花一定的韶光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参加一些文化活动,或者客岁夜自然里面徒步。这些本身有一种疗愈的浸染,可以创造一个跟你日常生活那些所烦心的事情相隔绝的氛围,探求到一种内心的宁静。哪怕有的时候只是出个门,便是去身边的一个公园,或者在庭院走一走,把它作为一种新的日常,而不是一个分外行为,就会更持之有效地疗愈自己。
葛书润:我想问苏姨妈,便是我听说你在这个自驾游之前,实在已经开始做直播录视频了,然后你以为便是录视频这件事情本身,对你的走出门的这么一个决定,起到了一些促进的浸染吗?
苏敏: 旅行之前没有开始直播,只是开始创作一些小视频,实在也是为这个旅旅行做打算。刚才竹子老师也都说了,说是这个旅行是一个中产阶级什么,实在便是说比较费钱的事情。对付我这个退休人为只有2000多块钱的老人来说,支付我的旅途用度有点儿紧巴巴,以是我就想自己做一些事情,能够攒一些旅途上的用度。
说实话,刚开始做了四五个月,没有任何收入,最多就几分几毛钱。但其余一个角度来说,做这个视频也不一定便是为了收入去的,它也可以记录你的生活。我们老年人有时记性不好,去年的事情我今年都可以忘却,但由于短视频的记录,我随时可以翻出来看一下,看看去年的本日我在哪儿,做了什么。短视频实在也是对我的生活一个挺好的记录。
今年(短视频和直播)对我旅途确实有帮助,随着粉丝量的增加,我的橱窗里摆一些商品,也有人买了,这个收入也是对我旅途上的一点支持。
但我这种年纪的人,竟然学会了用手机去记录生活,用摄像机去拍摄我眼中和别人不同的东西,我觉得这才是我最大的收成。
苏敏边做饭边直播,吸引了很多车友围不雅观。
葛书润: 我以为你一方面是很接地气,然后另一方面,我觉得你的这一起的经历也非常浪漫,像一个公路电影一样,听得我很冲动。
苏敏: 我这一起真的就像一部公路电影,充满了快乐,充满了新奇,也充满了波折,也有一些困难,也有一些困扰,总之来说,它是一个大千天下的写照,是一个真实生活的记录。我觉得如果拍出一部电影的话可能很精彩。
苏敏: 我想问一下(竹子、胡卉)两位老师,你们怎么看待我现在自驾游在路上这个事儿,很多人会说,作为一个女性,就该当在家里带娃、相夫教子,不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生活,我的直播间里面还有些人问我,“你这样抛家弃女感到舒畅吗?”
陈竹沁: 我特殊想让我妈看苏姨妈的视频,然后希望她也能够为自己而活。我以为这该当是我身边很多女生共有的感触吧,由于有的时候,很多的母女抵牾都存在于妈妈太在乎孩子了,在乎你怎么还没有结婚,怎么还不让我抱孙子之类的事情。我以为我们上一代的妈妈,便是包括苏姨妈也说,哪怕想要出去自由地生活,实在心中那个牵绊还在。但我就会对她说“说没事儿,我自己都能搞定,你出去玩吧”。
葛书润: 便是反而希望母亲把这个目光分散一点,不要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陈竹沁: 对,反而压力很大。我们都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出去走走,但同时也希望,社会文化能够给予她们精神上的支持,然后另一方面,便是“出走”的配套举动步伐能更好,比如说城市的公共空间可以更安全,对付女性更性别友好。我们不该把“出去走走”这件事又变成另一种新的社会规范去push她们。我现在也会以为我该当更多地陪我妈妈,带她出去玩儿或者是在家里面帮她做一些家务,从身边做起,从理解自己的母亲或者女性长辈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