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衰草离披到花木扶疏
许多人喜好胡同，或许是由于这些纵横交错的京城脉络为他们的创作营造了鲜活的灵感——
老舍眼中的北京胡同，是少年时期的难忘却忆，艰辛却有滋有味儿的日子；郁达夫文中的北京胡同，是悠然乐天的市井生活，“一年四季无一月不好”的恬淡惬意；沈从文笔下的北京胡同，是灯屏琉璃、宝玩填街的繁华景象……
随着时期发展，北京胡同曾一度被指在“衰败、没落”，不少四合院被相继盖成了派头的高楼，弄丢了古宅老树、闲花满地的历史影象。
近年来，北京加大老城区改造力度，创新改造办法。2017年，《北京城市总体方案（2016年－2035年）》获批，明确老城不能再拆，通过腾退、规复性建筑，做到应保尽保。在部分老城区，居民可以志愿选择“去或留”，外迁出去的，住上了举动步伐当代化的楼房；留住居民则利用腾退空间改进居住条件，装置当代化厨卫浴等举动步伐。
经由“绣花功夫”的修缮保护，曾经衰草离披、令人怅望的老胡同规复了昔日的烟火气、文化味儿——古都影象清醒了，“老巷幽宅静树依”的京华风采回来了。
走进东城区南锣鼓巷的玉河边，仿佛一下子告别了闹市的鼓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景象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珠凝翠叶荷花动，潋滟清波映碧天”的盎然生趣。流水潺潺、绿树成荫，行人的脚步在这里缓下来，心也静了下来。
北京市南锣鼓巷片区雨儿胡同。新华社张漫子 摄
顺着河边蜿蜒的石子路走进雨儿胡同，一条东西走向、不算宽敞的小巷映入眼帘。两边一水儿的青灰色砖墙，每隔几步便是一个院落。院落有门檐、台阶，门楣有吉祥的彩绘，门下有造型不一的门墩，门楼一样平常有雕花的墙砖，门面有精细而绝不重复的对联。
院落间，藤花闪烁、花喷鼻香荡漾，从灰墙内伸出的老树枝，仿佛光阴的手臂，书写着昔日的老故事。
雨儿胡同13号院是齐白石旧居纪念馆。高墙上透出的几竿修竹，让院内的安谧与禅意模糊泻出，凝住来往行人的脚步。画家齐白石晚年曾经居住于此，他许多“融古人精粹、取民风自然”的画作也出身于此。
“小园梅树檐前雪，著我蓑衣数落花”。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郑智威说，每当先容馆里那些描述鲜活生动世俗生活的作品，会不自觉地想起齐白石老人的这首题画诗。对齐白石来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上游的，无一不可入画。这种广泛、平实的创作取材，和悠然安适的意境，来自胡同文化肌理为画家铺就的温暖底色。
纪念馆不远处的30号院，是最早修缮改造的院落之一。青砖灰瓦、豪门楹联，石纹苍老、花木扶疏。院内，71岁的老居民崇宝才坐在小院已经挂果的核桃树下，细数着秋藤、冬雪、春雨、夏荷这些“一年四季无一月不好”的美景。
30号院原为清代值年旗的杂物房，后来收归国有，作为直管公房，给住房困难的职工家庭居住。1988年，崇宝才一家三口搬进30号院的一间北向小屋。那时，总面积300多平方米的院子里，住了14户居民，每户的居住面积也就十几平方米。
谁家都不足住，怎么办？只能不断在院子里私搭乱建。“自家门口，往前推一块，就搭出个厨房。等家里孩子大了，就把厨房再扩大点，连住人再带上做饭都在一块儿。”回顾起密如蛛网的胡同里房屋凌乱得挤成一团的艰辛，年过古稀的老人瞩目着院里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丝瓜藤，陷入沉思。
厕所，只有胡同里的公厕。遇上下雨、下雪，上了年纪的人用起来特殊未便利。冬天，得买煤烧炉子。各家各户在窗根儿底下垒个池子放煤，一个冬天烧煤要花近千块。大雨天，全体院子积水难消，只能蹚水进院。有好心人会捡几块砖头，间隔着放在积水里，于是街坊四邻们就像走梅花桩一样，小心翼翼、摇扭捏晃地踩着走进屋……崇大爷比划着，无奈地笑笑。
拼版照片，上图为：腾退修缮中的沈家本故居（资料照片）；下图为：2020年6月10日拍摄的沈家本故居（新华社鞠焕宗摄）。新华社发
“这几年，修缮改造后，我们四合院的温情味儿、惬意劲儿回来了。”崇宝才说。
绿荫之下，风动蝉鸣。“以前，我们心心念念盼着拆迁。现在，老街坊们乐意留下来了，家家户户种菜种花，空隙时就搬个凳子坐在树荫下聊谈天、下下棋。”
“拆除了私搭乱建，阳光照进了我的屋里，也照进了我的心。心情好了，我的身板也壮实了。大杂院变成了我曾经倾慕不已的中式大院。”这位抗癌10年的老人的脸上皱纹伸展，眼里闪动着光。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和他身后的梁檐窗门上，院子里树影婆娑、花喷鼻香阵阵。
雨儿胡同30号院内盛开的凌霄花（2022年6月27日摄）。
一位作家曾说，抚慰一座城市最好的办法不是大修大建，而是在文化滋养下，普通民众在平凡生活中对美生生不息的追寻。
绣花功夫“抚慰城市心灵”
胡同，又写作“衚衕”，意为小巷。最早见诸于笔墨的“胡同”涌如今元杂剧中，取材于三国故事的关汉卿杂剧剧本《单刀会》中，有“杀出一条血衚衕（胡同）来”之句。
“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的胡同赛牛毛”。北京到底有多少条胡同？据清末《京师坊巷志稿》记载，当时的北京城共有2077条街巷，个中直接称胡同的有978条；2007年出版发行的《北京胡同道》记载，截至2003年底，北京四城区共存有胡同1928条。
近年来，为在修缮过程中保留老屋子的味道，北京研究考证自清乾隆以来的演化过程，规复胡同的规制格局，重视四合院老材料、老构件的保护和再利用，用传统的修复技艺代替了以往的大拆大建。这些对传承风貌规复起到了关键浸染。
例如，对局部构件破坏导致构架变形的，用传统支顶加固方法抽换构件；部分墙体存在风化、酥碱、开裂、歪闪等情形，按原规格传统做法，利用剔补、查补、拆砌等施工方案；柱根部糟朽严重时，采取墩接柱子的方法进行修缮……
雨儿胡同30号院因方案定位为片区公共活动互换的共生院，设计师专门为院内的会客室——“槐喷鼻香客厅”的地面搜集了原汁原味、当时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利用的民国南洋地砖。
关于这些地砖的发掘，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雨儿胡同30号院内，腾退后的屋子改造成的“槐喷鼻香客厅”，成为居民议事、活动的公共空间（2020年5月13日摄）。新华社鞠焕宗 摄
“槐喷鼻香客厅”内的地砖。新华社王秋韵 摄
当时，改造务工职员的宿舍适值被安排在一个二进四合院形制的大杂院里，而这些宝贵的地砖正“隐蔽”在房屋的地面中。工程师们带着惊喜，如获珍宝地将它们小心清理出来。经由研究，这些地砖终极利用在了30号院里，卖力雨儿胡同改造工程现场的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工程师郑天先容说。
不仅如此，设计方案在保护老建筑风貌的同时，也兼顾了居民当代化的生活需求。在设计初期，设计师提出希望将雨儿胡同30号院的门统一为木门，但有居民担心木门会受潮、变形，于是就提出了能否安装断桥铝户门的想法。设计师们经由研究，终极为居民们安装了双层门。这样一来，屋里面的一扇门是断桥铝制，担保不受温度、湿度影响，关门严丝合缝，冬天不漏风；外门还是木制，保持色调和建筑风格统一，同时又知足了居民需求。
修缮完成后，虽没有拆旧建新的大变样，但保留了院落的历史沧桑感，延续了古城的古韵与气脉。
“以往，我常常修复建筑，但这一次，我觉得更是在修复城市，修复她的文明基底。”郑天深有感慨。
崇古厚现代代传承
位于前门地区的草厂胡同，因旧时为积草之地而得名。这里从西至东整洁排列着十条胡同，是北京保存最好的老胡同片区之一。清朝期间，百余家会馆在这里形成特有的商贾文化，如今，亦有近千个院落坐落个中，承载着几代人的乡愁。
北京前门东区草厂四条胡同的雕花砖墙。新华社王秋韵 摄
“胡同里一砖一瓦都有故事。让房顶构造或柱子保持透风干燥的透风砖叫‘透风’，家家户户有不同形状的雕刻纹样，有宝瓶状的，寓意安全然安；有葫芦形状的，寓意福禄双全；有喜鹊形状的，寓意着喜上眉梢……”草厂胡同居民、61岁居民李彩仙娓娓道来。
位于大门底部，用来支撑门框、门轴浸染的石质构件叫抱鼓石或门墩，不少四合院的门墩由工匠巧手雕刻了图案装饰，显示着主人的门第和地位。最常见的两种是箱型和鼓型的门墩，也便是常说的方形和圆形的。
“有一种说法是方形门墩儿是文臣家的，由于方形即箱型，取其谐音书喷鼻香，表示自己是书喷鼻香门第，也有人品方正的意思；圆形门墩儿是武将家的，代表击鼓进军，身先士卒……”这位在胡同里终年夜的老北京津津有味地讲述着。
除了门墩，还有雕花砖墙、门簪门楣……胡同里到处是文化和情结，让宅院有了生命。
自去年起，因热心肠、好帮忙而被街坊四邻称为“仙儿姐”的李彩仙，成为前门社区博物馆的一名志愿讲解员，定期向中外游客先容老北京的文化肌理。“把这些有生命的历史传承下去，是我们这些老居民的任务。”
走进胡同深处，槐荫掩映的老墙让光阴涌动，岁月的长河悄悄流淌，前来感想熏染胡同风貌的年轻游客身影随处可见。在万万千万像李彩仙一样的老街坊的激情亲切讲述中，胡同故事，代代流传。
市民走在北京前门东区草厂四条胡同（2019年4月6日摄）。新华社任超 摄
崇古厚今，兴城利民。从草厂胡同向北，登上北京景山，俯瞰整座城市，明清时就形成的千百条胡同依旧纵横交错、脉络清晰，在不断持续的修缮改造中，古韵与新貌相融共生。名人故居、戏园会馆、百年迈字号、非遗博物馆等历史文化载体深嵌于胡同之中，古都文化、京味文化、赤色文化穿梭流淌，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派头让千年古都的精神力量更加丰裕。
超越草木葳蕤的景山，便是筒子河环绕的故宫。
曾经，故宫的角楼，是人们寄托对老北京思念不多的魂牵梦萦之处。如今，宫墙下的薄暮，依旧是带着浓浓的历史年轮、刻勒着岁月的痕迹。但人们会更多地在灰瓦青砖的四九城胡同里流连，亲手触摸老北京越来越清晰、满是烟火味的纹理，品读历史的故事、签注时期的标签，在心里畅快地感叹一声：北京，我的北京！
（王秋韵、张漫子）
来源：新华逐日电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