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31日晚9点多，郑州的气温低至零下2摄氏度，“湘新图文广告”老板刘勤重获自由。
他换上妻子欧聪艳新买的赤色羽绒服和橘黄色皮鞋，将旧衣服丢进垃圾桶，从火盆上大步跨了过去。“去去不利。”他的脸僵着，难掩怠倦。
8天前，1月23日下午5点50分旁边，郑州航空港区“湘新图文广告”店员工欧湘斌正在室外作业。他从一栋二层楼8.8米高的楼顶顺着绳索下滑时，不慎坠落，面朝下倒在距文印店50米处，经抢救无效身亡。
欧湘斌过世前不到一小时，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综正当律局的6名城管司法职员来到作业处。他们认为作业属违规操作，施工职员必须急速拆除已安装的广告字。拆除未完成前，他们暂扣收走了现场作业利用的三轮车和升降梯。
1月26日，郑州市公安局称，“湘新图文广告”卖力人刘勤违规设置广告牌并涉嫌造成重大任务事件，已被刑拘。5天后，刘勤被取保候审。
对付刘勤，欧湘斌的家属选择了体谅。他们唯一的欲望，是为逝者办一排场子的丧事。刘勤则想重新开始，平平淡淡过日子。
1月31日晚，刘勤(中)被取保候审穿着新衣服回到弟弟店内。(图片来源：新京报)
一念之差
1月23日，晴，气温5摄氏度至零下4摄氏度，有风。
刘勤夫妇和欧湘斌平时都住店里。那天清晨8点起床后，为了给鑫港校车做事有限公司(下称“鑫港校车”)安装广告牌，欧湘斌连续跑了几家五金店，才找到约10米高的升降梯。老板娘欧聪艳想着往后或许还能用上，给欧湘斌转了600元，“买下吧”。
10点，欧湘斌带着徒弟周自雄将切割机、梯子等工具放上三轮车，拖到距文印店约50米的楼房旁。
那是鑫港校车的办公楼，8.8米高，二层钢构造。楼里正在装修，一楼散落着沙石包装袋，二楼的墙壁粉刷过半。欧湘斌即将安装的广告牌位于楼顶晒台，彼时，从楼内通往晒台的通道尚未打通。
欧湘斌带着周自雄在楼外架起升降梯，顺梯爬到楼顶。他们在晒台上固定好铁架，开始安装“鑫港校车做事有限公司”十个100厘米×90厘米的广告字。
下午4点多，二人刚装好4个广告字，一辆城管司法车停到了楼前的空地上。6名身穿制服的司法职员走下车，冲着楼上喊：“谁让你们装的？赶紧拆了！
”
刘勤赶到现场折衷后，收到了店主鑫港校车回答拆除的关照。欧湘斌、周自雄开始从后往前拆除4个装好的广告字。刚拆完“车”字一角，切割铁架用的砂轮片就已全部破坏，工程无法进行。欧湘斌让刘勤买5个新的砂轮片送来。
傍晚五点多，天色刚开始黯淡，冷风嗖嗖刮在脸上，周自雄不禁打了一个抖动。刘勤还没回来，城管忽然走下在旁期待的司法车，开始撤梯。
“(城管)可能以为我们故意拖延韶光。我在上面喊了好几次别把梯子拿走，再等一等。”周自雄听欧湘斌骂了一句家乡话，大存问为“这些王八蛋，让我们怎么下去？”一名城管态度强硬，“没拆完就别想下来。”
事后，刘勤回顾起一名城管留了电话，称拆完后关照司法职员，归还升降梯。
很快，几名城管将梯子放在三轮车上，又把三轮车绑在司法车后，拖走了。
待刘勤买回砂轮片，欧湘斌二人加快速率拆字。拆至末了的“鑫”字时，忽然断电了。切割机的电由一楼插口处拉到顶楼的插线板供电，而楼下室内装修工人已锁门离开，从大门进不去。而此时，再去五金店找一架10米高的新梯子买好送来，显然不现实。
无路可走时，欧湘斌决定从楼外下至二楼窗户处，然后进屋查看电闸情形。
“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吧！
”周自雄劝了句。
“没事。”欧湘斌将直径2厘米旁边的麻花绳系在“鑫”字右侧的铁架上，让周自雄从这一侧拽紧，准备下滑。他戴着白手套，双手握紧麻花绳，穿着棕色皮鞋的两脚逐步下移。周自雄眼看师父消逝在楼顶，他脚抵着突出的台阶，向后仰坐。
当时，刘勤正侧背着楼和店主打电话沟通，让对方敦促室内装修工人把大门的钥匙送来。期间，他举头看到欧湘斌拽着麻绳着落至二楼窗口，脚向窗沿伸去。他劝了一句“别下来”，连续在电话里催人。
忽然，周自雄手中的绳子没了重量。他松开绳子，趴在楼顶朝下看。欧湘斌头朝下，正着落至与一楼玻璃窗平行处，“啊”地一声，摔在正对门的水泥地上，扬起一层灰。
“斌哥！
”周自雄和刘勤同时叫喊。
欧湘斌再没出声。
1月31日晚，欧聪艳站在新港派出所门口探头张望，等待刘勤被取保候审走出来。(图片来源：新京报)
刘勤跑过去，将欧湘斌的身体翻过来。欧湘斌的鼻孔忽然喷出血来，怎么也止不住。120赶到现场后抢救了近半小时，年夜夫宣告欧湘斌抢救无效去世亡。
“不怨刘勤，不想看到刘勤下狱”
周自雄的影象里，那个傍晚特殊漫长。
他打完120后，眼泪就下来了，冰凉凉的觉得。
在楼顶待到9点多，周自雄冻得快失落去知觉了。不知谁打了119，消防队员上来援救，让他顺着云梯爬下去。
“那时候不敢往下看，脚底无力，每走一步都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刚踩到地面差点瘫坐在地。”20岁的他，彷佛溘然得了恐高症。
那天之后，周自雄一闭上眼便是师父坠落的画面，每晚在黑夜中翻来覆去，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入睡。
彻夜难眠的还有刘勤家人。23日晚，刘勤被带到派出所接管调查便再没出来。
24日上午，欧湘斌的三哥赶来处理后事，欧聪艳在沃京大酒店与他见面，两人面对面坐着哭。
欧湘斌31岁，未婚，是湖南省新化县炉不雅观镇青山乡口前村落人，也是刘勤在“青山中学”同届的同学。初中三年，他们周末一起爬山，去网吧，相互串门，是别人眼中的“铁哥们儿”。
欧家是村落里少见的穷苦户。2012年，他的父亲因癌症去世。如今，他大哥残疾，二哥体弱多病，三哥在广东谋生，65岁的母亲还在4亩地里种水稻。
去年5月初，刘勤夫妇在航空港长途汽车站旁的新店开业，约请欧湘斌过来干活，本意是“关系好，相互帮衬一把”。
见到欧湘斌的三哥，欧聪艳一直地道歉。三哥却安慰她说，别太自责，这种事谁也不愿看到。
在和去世者家属商量办理方案的同时，欧聪艳的手机铃声响个一直。新化县文印商会的领导想发动商会200多成员筹钱为刘勤打官司。
“我老公和欧湘斌的去世有直接关系么？会怎么处置？有没有办法能放他出来？”她逢人就咨询，但没人说得清。
26日，郑州市公安局发布公告，称已将违规设置广告牌并涉嫌造成重大任务事件的“湘新图文广告”卖力人刘勤刑拘。欧聪艳近乎陷入绝望。她急得整夜合不上眼，一口饭也吃不下。
转机涌如今28日。口前村落村落长胡生数卖力帮忙去世者家属与刘勤、航空港区城管等方面会谈赔偿金额的事宜。欧湘斌母亲见告他，不想看到刘勤下狱，也从没怨过他，争取事情早日和平办理。
会谈结果很快拟定：“湘新图文广告”卖力人赔偿和声援去世者家属共计43万元，去世者家属志愿放弃深究刘勤的民事、刑事任务，并在包涵书上具名。
包涵书推进了刘勤取保候审的进程。加上青山乡布告何鹏的包管，新港派出所于1月28日关照欧聪艳，刘勤一两天内就能放出来。
听到这个，欧聪艳一夜没睡，看着窗外的天空由暗转明。
31日上午十一点旁边，刘家三辆车、十个人守在新港派出所门口，徘徊着，时时时探头向里张望，欢迎刘勤，直到难得一遇的红玉轮挂上树梢。
一贯很难熬痛苦，很自责
看守所里的几天，刘勤被剃成了秃顶。
被取保候审后，他回到弟弟店里。3岁的小女儿问妈妈，这位朋友是谁？4岁的大女儿盯着他看了半天，和妹妹小声嘀咕“他长得彷佛爸爸。”
“我对不起湘斌，是我没照顾好他。”被人问及此事时，刘勤一开口就道歉。但更多时候，他保持沉默，不愿提及当天的任何细节。
欧聪艳却忘不掉。事发三天前，她接下鑫港校车安装户外广告的活，总价3600元，对方交了1500元押金，称要钛金字，安装韶光不限。
去年五一至今，航空港新店开业半年多，周边并没有发展起来。机场附近多是空地和平房，住宅和商铺稀少，路对面还有一家竞争者，买卖自然惨淡。
为了多挣点钱，刘勤夫妇第一次考试测验扩展业务，接手非底铺门脸的户外广告安装。
他们确实轻忽了。刘勤承认，自己知道安装广告牌须要审批程序，但没留神查看店主的干系资质，“总以为他肯定有吧，那几天忙着年底清账，大意了。”
另一方面，2014年《安全生产法》规定，特种作业职员必须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经专门的安全作业培训，取得相应资格，方可上岗作业。而国家安监总局的《特种作业职员安全技能培训考察管理规定》中，将“高处安装、掩护、拆除作业”等“高处作业”列入了特种作业目录。
依据国家质量监督考验检疫总局2008年发布的国家标准《高处作业分级》，凡在坠落高度基准面2米以上有可能坠落的高处进行作业，都属于高处作业。而刘勤对此并不清楚。他听说欧湘斌做过多年户外广告安装，履历丰富。
“我们家做文印出身，以往户外作业的单子我们都谢绝或先容给别人。”刘勤阐明。唯独这一次，信赖降服了疑虑。
事发后，欧聪艳立即关照鑫港校车，对方却消逝无踪，没给过任何回应。
对此，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教授李建伟表示，作为委托方，它的违规行为为违法行为供应了条件，但与施工工人的去世亡没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以是须要承担民事任务。“但从目前表露的事实看，该公司不应承担刑事任务。”李建伟说。
查询企业工商信息，鑫港校车注册韶光是2017年12月29日，地址显示为：“郑州市航空港区新港大道与S102省道交叉口长途汽车站1号楼”，即这栋尚在装修中的楼房。
而另一任务方——航空港区综正当律局几位司法职员，于1月26日通报被撤职、停职处理，同时涉嫌玩忽职守移送纪检监察机关。
航空港区综正当律局还在赔偿协议书上签了字，赔偿金额70万元。
2月1日，在航空港区综正当律局内，港区管委会党政办副主任李自强就城管撤梯事宜给予最新回应。他称，事发时，6名城管司法职员在现场勾留40多分钟后，因还有其他司法任务，便将梯子暂扣带走，并当场履行了奉告还梯的责任。“据我理解，之前城管司法时并无此类处置操作，但撤走梯子不是想摔去世这个人。退一步说，30岁的人了，也该当有安全意识。”
刘勤没有就干系任务方的态度和处理结果发声。他还是那句话，“欧湘斌的去世我也有任务，一贯很难熬痛苦，很自责。”
“往后我替湘斌好好孝顺您”
从看守所出来确当晚，刘家在附近的湖南饭铺摆了两桌酒席，庆祝刘勤被开释。他说能在过年前出来已经非常愉快，对付目前的结果也都能接管，没有不满。
“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先想办法找亲戚借钱，把赔偿还清，然后重新开始，平平淡淡过日子。”他向家人承诺着，妻子欣慰地笑。
回顾近五年在郑州的生活，他的文印买卖走出一条盛极则衰的轨迹，逐渐跌落至最低点。
2013年，来郑州做学徒近十年的刘勤，正式从父母手中接手第一家属于自己的文印店，那一年的利润高达五十多万。
第二年，他买了一辆别克君威，又和弟弟出钱把家里的楼房加盖至四层。
这时，欧湘斌已在邵阳做了五年厨师。作为文印之乡新化县的青年，他的心中有着和多数人同样的梦，自己攒钱开一家文印店。
县里80%以上的年轻人遍布在全国各个角落的文印广告店内。他们的发财史无非在文印店打工两三年，节制技能后，找亲戚朋友借点钱，租个门面，独立重生。
刚辞了事情的欧湘斌来郑州找刘勤玩，不经意间瞥见了改进生活的可能性。
他曾向好朋友欧育元提过，在刘勤店里好好做几年，大概能捉住某些机会。
没想到，4年间，刘勤的文印店因各种缘故原由换了四个地址，店铺买卖之间，他越亏越多，转变至向亲戚借十来万开店。
欧湘斌对电脑操作的接管程度慢，在刘勤店里，他紧张卖力制作展板、喷绘海报等事情。2014年初，他因店面转让而离开。
近三年，他奔波于成都、杭州、深圳等城市，学着做户外广告安装，每个月拿近4000元人为，与自己的期望渐行渐远。
再次聚在一起，两人的目标同等，多挣钱。刘勤的方案里，欧湘斌踏实，勤快，明年就给他多分提成，争取开个分店。
美梦随着人去楼空而破灭，刘勤不敢往下想。
怎么算重新开始，刘勤一时也没弄明白。彷佛要做些改变，换一座城市，或是行业，他又割舍不了那份感情，“不如先关了这家店吧。”
出事后，一百多平米的“湘新图文快印”已经关了9天。再开门时，一楼店内的大略单纯灶台上还摆了三碗剩菜，阁下菜板上满满六排猪肉馅的饺子，硬邦邦粘在一起。那晚，欧聪艳正要给大家下水饺吃。
一周前，她为欧湘斌买了一口大号蒸锅。“斌哥做的双椒鱼头很好吃，大锅做方便，本打算往后常让他给我们做。”欧聪艳迅速整顿店内卫生，不再看向那口蒸锅。
一层楼顶的隔断阁楼上，欧湘斌和周自雄共用的房间用木板和钢板拼接而成，不到5平米的屋内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和床头柜。他还没收走的三五件套头衫和牛仔裤挂在半米宽，一米长的通道上。
由于身体缘故原由，欧湘斌家人没来得及进屋整顿，匆匆抱着骨灰盒回了家。
现在，一家人坐在家里唯一的红砖平房一角，商量欧湘斌的丧事。鉴于村落里没有后代的去世者不能安葬在祖上墓地的习俗，家人决定在新化县为他选一块义冢。
2月2日，刘勤也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他赶着亲自见一壁欧母。“又是腼腆，又是感激，更想送湘斌末了一程。”刘勤心里五味杂陈。
面对欧母时，又该如何开口，他想了半分钟，憋出一句，“往后我就替湘斌好好孝顺您吧。”（赵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