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磨刀匠老谢处,我碰到这个六十多岁男人,他平顶头,眼白显大,身板粗壮,口音听着有趣。
我说:您说的平谷话?他答:我唐山的。
语音折叠曲转,自带悠旋。

老谢用电砂轮刮拭着刀刃,一边模拟那人音调,笑对我说:这是老洪,唐山赶大马车的。

唐山车库折叠门_唐山车把式 折叠门

然后我和老洪聊马车的事。
我说:家父以前干过这一行,在东北小镇,都60年了。
老洪眼珠星点一闪,立地亲近几分。
我们往起凑了凑,撇开老谢,放开了聊。

老洪出身于马车世家。
十岁时,父亲赶马车,他就坐车辕。
听惯马脖铃铛响,还有马蹄哒哒声。
大平原上,道路指向天边,父亲兴来,喝口老白干,再瞌睡儿一小会,就让老洪"代驾"。
几次下来,他倒也驾得有模有样,人称少年车把式。

老洪18岁,正式出道,给生产队赶马车,而且是三套马大车。
远远近近,风风雨雨,一下四五年过去了。
他赶着马车,走遍周遭数百里。

我溘然想起:1976年,唐山大地震,你没怎么样吧?家人都好?

老洪沉默了会,又释然:还好我们都没事,那也算是出了奇。

是年7月27日午后,他们八辆大车组成的车队,从栾县百户镇往唐山运输砂石工料。
景象非常的热,马累得大汗淋漓。
他这辆马车,有些超载,轮箍吱吱嘎嘎的,打头的枣红马,累得嘴角冒白沫子。
老洪心疼他的马,怕它们中暑躺倒。
那可就出大乱子了。

距唐山只有两小时车程了,车队停在一处大车店小息,给马饮水,喂草料。
大车店女孩饽饽,见他们进来了,相帮饮水喂马,还递上湿毛巾,让他们擦汗洗脸。
大壶凉茶摆在桌上。
饽饽是个姣好女子,车把式们免不了和她开开玩笑。
年纪最大的老贾说:饽饽,嫁给我儿子吧,你俩挺般配。
饽饽瞪眼嗔道:去,去,谁要嫁你儿子。
说完扭身走了。
身后一阵哄笑。

快到动身时,老洪想了想,说:天忒热了,我这枣红马直吐嘴沫,真怕它中暑。
我说今晚在这歇一宿,让马匹凉凉,来日诰日起早赶路,到唐山卸货立时回转,不误工时。
再说,现在去唐山,不也要住一晚?

没想到,别的车把式不想勾留,他们更乐意连晚到唐山,走走夜街,瞅个新鲜,兴许还看场电影哩。

老洪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情由便是枣红马万一出了问题,谁也担不叛逆务。
后来大伙议定,他们先行一步,老洪留这住一宿,来日诰日起早去唐山和大部队会师。

饽饽一贯在阁下,留神他们说话。
但她不插言,中间看了年轻的老洪一眼,冲他点了个头。

其他车把式开始出发。
老贾夸年夜地挥着鞭杆,冲老洪和饽饽眨眼睛。

老洪一下红了脸。
是二心坎里有什么,溘然给老贾掀开了。

实在,除了为枣红马,他真还有点私念。
这家大车店的饽饽,是许多年轻车把式的梦中情人。
饽饽俊秀能干,还未许配婆家,谁不想把她娶走呢。
老洪虽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一来这个大车店,能看到饽饽,下边一起都很快活。

这晚,一盏汽灯下,旗旗帮着铡马草,泼水给马纳凉,还为老洪安排了饭食。
正像对待别的车把式一样。
除此,他们没有多说啥。

老洪早早睡下。
后半夜他给吵烦醒了,不远处村落落狗叫得狂躁,连成洪浪一片。
大车店马厩的马,急声野嗓嘶吼,像要解脱缰绳跑走。
闷热无风,汗水粘身,老洪心里很烦躁。
起铺去查看,创造马匹确实有些古怪,夜来发疯,是狗给吠的?

已是7月28日,凌晨2:50,老洪没了睡意,干脆牵马套车,准备赶路。
这时,旗旗从暗中闪出,递他一包吃食,微微咧嘴一笑,又转身回屋了。

老洪挥鞭上路,马蹄在路面擦出火星。
饽饽的白白牙影,在他面前忽闪忽闪,是映到贰心里的小火苗。

天空虚影乌乌,有地方透亮,更多是黑气弥漫。
头顶有数不尽大鸟飞过,翅膀忽啦忽啦,前鸟厉声呼唤后鸟。
拉车的马给惊着了,一会撒开蹄子跑,一会又慢得恨不得停步。
老洪抱着鞭杆,极力辨认前路,恐怕跑岔了。

马车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天地间溘然一片去世寂,狗吠、鸟声都消逝了。
老洪以为后脊背发凉。

溘然,一道蓝光割裂了天涯,脚底下轰隆隆剧烈扭捏。
马匹和马车如遇狂浪,歪斜倾侧,老洪一屁股摔到地上,砂石一泻而下。
他不顾疼痛,赶紧爬起,去世去世拽住缰绳,想要镇住惊马。
有一条蛇影咝咝啦啦扯动,仔细一看,是路面裂痕了。
公路旁村落落瞬间倒塌,碎砖乱瓦散落到公路上。
这是一场大地震。

前面已经没路可走。
老洪强自沉着,冒死扶稳马车,挥鞭抽动,让马匹调头,顺着来路回返。

远近一片哀鸣,牢牢包围了老洪。
再看大车店,已经不见了。
他血冲头顶,幻觉中,倒塌的大车店在呻唤。

他直奔大车店,从砖头瓦估中找到受伤的饽饽。
把她抱上马车,打马飞奔,去找年夜夫救她。
……

老洪话头顿住了,不肯再往下说。

我追问:然后呢?然后若何了?

然后个啥呀,没有然后了。
老洪羞意挂脸,眼眸露珠闪闪。

老谢才磨好一把刀,侧对阳光察看刀刃,戏学平剧《花为媒》腔调:他把人家,好女子/拉回了百户镇哪。
从此,卖油郎那个/独占了花魁。
一朵鲜花插牛粪,小车把式生出了一窝子,哇呀呀,哇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