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总是习气一个人看夕阳。
看那费力一天的太阳从东走到了西，留恋地挂在远山上，就像用手扒着块巨石，挣扎着不愿拜别。大概是由于用力的缘故，憋的满脸通红，沁染了全体天空。
夕阳大概是想回看某段走过的平与不平的路，或者是想记住哪张擦肩时回眸的笑与不笑的脸。从说不清多大的海里升起，承载着多少憧憬与希望；走到步履蹒跚、禹禹独行地沉向黑洞洞的山底。而且不会再有来日诰日。由于每天升起的太阳都是新的。
太阳这一圈，就像人的生平，总会有些不能忘的，或者想忘怀又忘不掉的面孔、声音、味道，还有酸楚的心痛。
——题记
我是真正的湾里人，千里渭河在这里拐了个大大的河湾，圈起来一片沃野，从阿房宫里流出的胭脂河往南，一贯到如砥的渭河滩，造诣了湾里人富余的日子。
小时候，去河滩的路好长好长，跟在母亲自后，穿过葳蕤的芦苇荡，时时会有窸窣的声音自草丛里传出，却又不敢寻声去看，只以为头皮都“发炸”。但看到母亲坚毅地走在前面，也只好跟紧了，急火火往地里赶，由于那里有两亩地种的豌豆该除草了，等收了豌豆磨成面，到十月初六古会，母亲还指着这做糊汤卖，攒下钱好让我去上学。想到这里，我走得脚步快了许多。
到河滩去干活，让我影象深刻的还是坐船。小时候渭河里水大，河道不固定，去年种的好好的滩地，今年就被隔到河南了。于是就有了摆渡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用长长的竹篙连起了人们一河两岸的生活。那是一条又宽又大的木船，坐船的不只婆姨、男人，还有耕地的老牛、播种的耩，能干的七爷还捎来两袋晒干的粪，悄悄垛在了船尾。别管是北街、西街还是新堡子，上了船便是一家，有说有笑，根本不像是去着力干农活，倒像是去逛会，从心里往外透着快活。
那时候逛会是我最期盼的奢侈和惬意。在湾里古会上帮母亲端了两年糊汤后，我去上学了。小学就在村落西头，高下学必须经由村落庄正中心开阔处的戏楼。戏楼是纯木构造，柱子上有一两块脱落的油漆，漏精彩彩深浅不一的多层底漆，乍看像一个丑陋老者的脸，斑驳中透着岁月的沧桑。
但这是短暂的，只要等秋收结束，金黄的玉米挂满了院里大树的枝枝杈杈，年长的戏迷就开始谋划每年必做的戏楼粉刷大事。影象里，这事虽然没有唱戏热闹，却极为主要，由于参与的都是德高望重者，就连村落里的干部头头也会走出戏楼对面的大队院，过来指画一番。
我是不关心这个过程，盼着的是十月初六早些来，由于那天，母亲会大方地从帕帕包裹的一沓钱里抽出张较新的一毛票：“给，想吃啥，买去。男娃大了，不能太寒酸”。那气势彷佛一毛钱能买下这全体古会。
等归等、盼归盼，上学一点也不能晚。去学校的路，过了戏楼，便是一个胡同，东西巷，窄且长。巷南边是同学卫的家，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槐树，歪斜地倚靠在墙上，每到春天就开满洁白的槐花，卫总会折几枝给我尝；酷热的夏天，会一起蹲在这里歇息少焉，往墙缝里塞一些沾着鼻涕的纸屑，盼着有人会好奇地抠出来看。
和卫一起最惬意的还是去他家宅子后面的一个涝池边上寻宝。每年雨季，这片低洼地里会积满了从全村落汇过来的雨水，像浑黄的稀泥汤。不知道有没有鱼，田鸡、蛤蟆确真有，寂静的自习课时，都能听见这些生灵在叫喊。这地方对鸭子和鹅来说是极喜好的，忘了回家下蛋是常有的，只要顺着塘边的草丛寻，有时会有一两个白里泛着青的鸭或鹅蛋，悄悄地躺在那里。接下来便是挖个土坑、寻些干柴，连烧带闷，吃的脸都能演包公。那焦喷鼻香的味道至今还会时常想起。
槐叶落、杨叶黄，霜打芦花天转凉。瞥见有人在会场子上支锅盘灶，家里二老预备菜品要待客了，就知道古会来了。头天晚上，母亲忙着准备来日诰日的生存，我躺在炕头上，隔着窑窝里（关中特色的照明举动步伐，在两间屋的隔墙上挖的洞叫窑窝，目的是一个灯可以照两间屋，节省）忽明忽暗的石油灯，看着母亲纤弱的身影在灯光里远近变幻着，手里捏着母亲给的一毛钱，计算着买这买那，末了啥也没定下来，只有一种叫拐枣的水果，长得像瓜爷拄的拐棍，七扭八弯的，却有酸甜的枣喷鼻香，更主要的是大人都说，吃了拐枣，娃会学乖。我想当个好娃，少叫母亲受罪，以是拐枣是一定要买的。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清晨会被空气中弥漫的各种喷鼻香味叫醒，母亲早就出摊去了，我知道，锅里肯定有一个温乎的馍在等我。
出得门来，平时宽阔的街巷窄仄了许多，满街是各式各样的美食，油炸的、水煮的，浑的、素的、热的、凉的啥都有。实在从前间，逛会便是两件事：看吃、看戏。
说是看吃，紧张还是人穷，腰里缺硬货，满街的吃头，真正能尝上一口的才几样。吃个麻糖，都要在棉油的和菜油的之间犹豫良久，菜油麻糖又黄又亮，一毛钱才买两个，棉油麻糖黑洞洞的，一毛钱能买三个，按肚子说肯定会买棉油的，但是看到卖菜油麻糖老板那一脸狂气，想到自己手里拿着一对黄灿灿的麻糖，站到戏楼前头，会吸引多少倾慕的眼神时，买啥？肯定是贵的。嘴也填了，脸也要了，剩下的就只能看了。
记得我有个同学，叫社，是南街的，去学校路上面对成排成溜的美食诱惑，干脆盘腿坐到一家卖腊汁肉的摊跟前，大口大口闻着肉喷鼻香，当他回过味来时，上课铃已打过两遍了。
当时学校的许多老师便是本村落的，过会这天，东街的张老师去学校时早就踅见这个同学在肉摊上了，碍于给娃留个脸，才没去叫他，没想到他把上学都忘了。张老师气得非要给社同学嘴上画块肉。
现在想，当时有句顺口溜：羊肉膻、牛肉綄、想吃大肉没有钱。紧张还是由于那时候大家都不富啊。不过前几年听人说，社同学已经是我们村落里最有钱的老板了。放学往后开了个卖腊汁肉的店铺，买卖很好，近几年网上真空冷藏包又卖遍了全国。
另一个看便是看戏。其实在渭河滩上，各村落都有一帮戏迷，平时为农，闲时而聚，吹拉弹唱。日常里三老四少家有搬新家住新居的，老生日娘满月的，也可请他们去唱一口，当然以折子戏为主，尽表演色和吉祥，这被称之为：自乐班。
我终年夜后，一贯感叹这个取名的人，真是个能人，到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切题的名字来替代。
自乐班，锣鼓家什完好，只是不递脸子、不着行头。主人家只需一碗酸辣爽口的臊子面接待一下，就能唱个乐翻天，现在话叫唱嗨了。 自乐班也会挑一段主家最熟的唱段，力邀主人参与个中，推诿一番后，尽数登场，自乐班的成员该当竭力陪衬，让其极具风光地出彩一回，这样的演出，极具亲和力，就在主人家院子里，演的、看的围成了圈，枣木梆子敲起，不雅观众从小声附和，到高潮时齐声开唱，震荡力极强，甚至湾里唱自乐班，田阜和侯村落都知道。极有村落落嘉年华的意思。
但要想坐在戏台前，畅快地看一回有扮相的大戏，一定得等到古会才行。
渭河人家好唱、擅唱远近有名，两岸尤以北兴平、南周至为甚。男女老少没有不会吼几嗓子秦腔的，或高亢洪亮或苍凉低吟，如摇滚般透着豪放与磁性。
唱戏一贯是最关注的大事。不管是啥热闹，先问：有戏？只假如有戏，那肯定是人隐士海，如果说没戏，接下来便是那句：十里路赶嘴，不如在家喝凉水。
戏迷多，戏楼就多。高大巍峨的戏楼，一定在堡子最居中、最繁华的地段。解放后，仅关中地区调查统计遗存的明清古戏楼就有千余座，爱戏可见已久。腹地兴平最集中，《明清西安词典》有记：位于兴平东街城隍庙，有戏台三座，明建清修，规模宏壮；中一层楼夏阁，极为华美，相传为明代刘瑾家所有。明清时期，三层楼的建筑，西安城里可能都不多，兴平却有，而且是戏楼。戏情之重可见。
就连我生活的湾里老堡子，从小爬上爬下的戏楼，竟也是清朝的，安间彩绘风格（《咸阳市建国前戏楼一览表》中关于湾里戏楼建筑风格表述原话）。可惜后来毁了，原址重修后，几经风雨，前几年旧村落改造才拆除。
秦腔最火腾还是解放后到改革开放，人们刚刚当家作主，精神寄托纯挚，那时候正月里叫唱年戏；仲春里演愿戏，便是有些户里为老人小孩许愿、还愿请的戏；出去仲春，各堡的古会、庙会就挨成了排，撤除农忙能唱到深冬，再加上改革开放初期，有些挣了钱的要面子，不再唱自乐班，而要点几台大戏，在乡亲们面前耀武扬威一下，大剧团一样平常不揽这活，他们只在剧院里卖票唱，这就催生了很多民间戏班子，草台班子出名角，各自都有几个台柱子，也都有几台拿手好戏。
湾里古会，肯定是有戏的。晚上大戏才开锣，娃娃们晌午就开始占窝了，戏台前最显眼的地方摆满了一块块形态互异的砖头、胡基，每五六块砖前站着个六七岁的小孩，横眉竖目、一脸庄严，卖力通知的几块石头想必也是根据家人和来客精心算计了的。
日落时分，戏台下早就人头攒动，各种叫喊声也达到鼎沸，卖力看窝的娃们早就被淹没在各种粗喉咙、细嗓子的人潮里，喝了酒的、吃了蒜的呼浓味稠浊着会场上煎的、煮的煳气味弥漫着，可谁也不在意这些。就等一声锣响，过把戏瘾了。从记事，我就没看懂过，戏台上咚咚锵锵的锣鼓震天，一群神色互异拿长刀的，拿红缨枪的舞舞咋咋，吆吆活活一阵子，或是几个妇人，咿咿呀呀，哭哭咧咧，造作一番。只有大人们极负责的盯着戏台，咂摸着每一句唱腔、每一个亮相，时时还有对戏认解不同的低声争吵。
但有个女娃懂戏还能唱戏，叫霞，和我同班，演过《杀庙》里秦喷鼻香莲的女儿春妹。缘故原由是她妈便是唱戏的，演的“杨玉环”最好，在唱完“玉兔东升”后，能反躬身子用嘴衔起地上的羽觞而颇受认可，久了，就只知道杨玉环这个名了，到底叫啥名已经不主要了。“三天不吃盐，要看杨玉环”，这是当时大人小孩都会念叨的一句。龙生龙、凤生凤，霞会戏是娘胎里带来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戏一唱便是五天，家里每天都有来客，第五天来的人多。由于剧团会把最拿手的戏放到这天来压场，出摊的村落民会贬价把不耐存的货卖掉。以是，这天来的都是真戏迷和捡便宜的。五天的古会在女人们高一句低一句的批驳和男人们的哄笑中戏罢会散。
第二天又开始算计明年的会到几时。
霞从小跟我不一样，她的衣服总是很干净，簪着赤色卡子的头发也梳得溜光，同学们都说能滑到虼蚤撂倒虱。放学或放假，我提着担笼去割草拾柴时，她却在家里练折腰。她家地里的活，都是她爹去干。我记得那是个体格强壮的大个子，便是脸有些黑。霞却很白，像个县里娃。
我在会上嚼拐枣时她啃的是苹果，我喝上醪糟了，人家真个是羊肉泡馍。关键学习也好，年年都得奖状。于是到田阜中学上初中后，我就再没跟她说过话。
我上初中时恰好遇上两年改三年，在学校里要多待一年。也是这年，湾里古会被提级成了物资互换大会，改到公社（84年社改乡时，我已经毕业走了）驻地来办，原来就繁华的供销社、公社、卫生院这一溜都搭成了各色的棚子，摆上了各式的凳子。逛会的也不再是十里八乡自己人，连塬上的、河南岸周至、户县的都拉着中意的商品来，卖的最快当属湾里的箔子，“湾里箔子，钻过骡子”啥意思不知道，光瞥见一大车一大车往外走。
众人瞩目的戏台搭在路北文化站的大院子里，上午一场，晚上一场，看戏的人更多了，唱戏的唱得更有劲了。
我有个同学叫会，从上初中，来回基本是同行。我两个学习成绩也差不多，都倒数。另一个缘故原由他和霞是邻居。
每一次瞥见老师、同学嫌弃的白眼，也暗下决心，等过完会就用功。校门的缝太窄，还没在自习课上溜出去逛会，却已走完两个秋冬转换。
初三这年霞却没来上学，虽然也借机多次到会同学家里去玩耍，但他邻居家却一贯锁着大门。等到古会扎完戏台，我才有了霞的，今年会上“杨玉环”的闺女要登台首唱。
我终于因此学会了逃课，挤到了戏台子跟前，如愿地看到了霞。半年不见，人瘦了，眉眼依然姣好，却含着几分忧郁。她唱得啥，我没看进去，听人们议论说比她妈唱得好。
我以为她该当也瞥见我了，由于谢幕的时候，我们目光曾对视过，虽然只是一瞬，但我从她眼里瞥见了泪花。
散场的人流把我挤出了文化站大院。太阳已经晌午了，学校早就放学了。赶紧急急地往家跑，叫父亲知道我逃课看戏，估计又是一顿揍。
第二天，我又早早来到戏台前，却再也没见到霞的影子。反而逃课的事真的被父亲知道了。我从小就不会说谎，实话实说后，父亲却放下了手里的扫帚疙瘩，摸着我的头见告我：霞她爹得了绝症，等钱救命，有个山西的煤老板肯出两千元，条件是要霞跟他。前天的戏是霞提出来的，要在湾里会上给父老唱个戏再走。
“娃是个好娃，才十七，懂事得很”。父亲叹着气，走开了。霞她爹终极也没熬过年。每每想到这，我心尖尖总要酸良久。到夏天毕业，霞的毕业证还是我捎回来的，却没找到人交下，她爹去世后，妈就随着剧团去甘肃唱戏去了，家里没得留恋，也就没再回来过。
后来侯村落有在山西下煤矿的人回来说，霞过得也不顺，山西人不爱看秦腔，霞也就没戏唱。
再转年，我也离开湾里故居，外出讨生活。四十年故宅难忘，中间回去过两次，却都没进湾里村落老堡子，大概是近乡情更怯吧，第一次到了田阜中学，由于是周末，学校锁着大门，就顺着路往东逛了逛，这时原来从属的州里已撤并，街头生僻得很。唱戏的文化站成了一个幼儿园，一群娃娃在那里玩耍。听人说，湾里古会又搬回老村落啦。第二次干脆就到了咸阳四哥家坐了坐。
去年终于退休，也决心回去看看，四十年梦里家园却不再有，湾里老堡子拆迁了。东方帝王谷项目落地渭河岸边，湾里老堡子没了，在老村落西北新建了一排排高层洋房，专门安置村落民，却因项目资金和市场缘故原由，走走停停，到现在也没盖完。
悠悠渭河水，岁岁向东流。拆了戏楼的湾里古会，戏肯定还要唱，震天响的锣鼓伴着高亢的秦腔，会洪亮地飘在初冬的渭河滩上。但戏台已不再是起先老堡子的戏楼，看戏的、唱戏的故人还有几个旧时面孔。
戏是人演的，演的却是人间，台上的生、旦、净、末、丑，与世间的酸、甜、苦、辣、咸都会从你身边或是心头走过。你记住了，再去回味，这便是人生。
作者简介：李红伟，中共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齐鲁青未了签约作家。2023年先后得到自然资源部首届“大地杯·阅读新时期、书喷鼻香大自然”读书征文大赛精良奖，陕西省“我与咸阳非遗”主题全国征文大赛精良散文奖，“遇见咸阳”网上征文大赛精良奖，青海省作协第三届全国小说大赛最佳作品奖，宁夏自治区“爱上一座城·我和石嘴山的故事”征文三等奖，山东省第五届“讲好山东黄河故事、守护齐鲁文化根脉”精良散文奖，山东省“见义勇为文学作品征文大赛”精良报告文学奖，山东省“双拥主题文艺作品征集评比”活动二等奖，趵突泉泉喷鼻香杯“我的泉城情”散文大赛成年组二等奖，山东省第三届“青未了散文奖”三等奖，山东省写作学会首届“写天地之辉光”杯写作大赛二等奖，《齐鲁》2023年度年度十大正能量作品。
壹点号五味杂陈在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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