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林省境内被称为浑江的河,到了沈阳就变成了浑河。浑江我是熟习的,在白山市读高中时,走路10分钟就到了江边。每天傍晚,离市区不远的水库开闸放水,一个小时内,我们就眼看着江水一波一波地翻卷着涌上岸来。如果是夏天,波浪会打湿凉鞋,如果是冬天,江岸边会形成玉树琼枝的雾凇。
在沈阳重逢浑河,浑江变成了韶光和空间上的前世今生。想起博尔赫斯的一句诗:“我在飞逝的韶光里看到一支无情的箭,在流水中看到一壁镜子。”而沈阳,诉提及来,更是源远流长的。
沈阳的高光时候是1625年,清太祖努尔哈赤把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1634年,改称为“盛京”,1644年变成陪都,1657年,满清以“奉天承运”之意,在沈阳设奉天府。这是一个寓意多么吉祥浩大的城市啊,它不是逐步由人群集聚、因商旅繁荣而形成的所在,它是被满人甫一选中,就注定天降大任的城市。浑江在白山市江源区的山林里始发,溪流淙淙,清浅窄细,到了沈阳地界,变得阔大深远,如筋骨碧绿的龙,盘踞城市中央。
沈阳也经历过至暗时候。1931年,九一八事变震荡中外,日本关东军在这天炮轰北大营,第二天侵略了沈阳。东北门户大开,日本军队长驱直入,在一年的韶光内攻占了全体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开启了对东北长达14年的殖民统治。这一记耳光打在了沈阳的脸上,疼痛了所有中国人的心和身。近一个世纪过去了,沈阳建立了“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详尽地先容了九一八事变的过程,用技能手段重现了某些事宜的真实状况。馆内气氛压抑、幽暗,让民气境沉重,然而,这是不能被遗忘的。“知耻”是负重,是忍辱,也是任务,是“后勇”的条件和准备。就犹如九一八事变是东北沦陷的开始,也是天下反法西斯战役的开端,是第二次天下大战东方沙场开启的序幕。
没想到这次在沈阳,看到了二战时日本建立的战俘营,时称奉天俘虏收容所,关押着从太平洋沙场俘获的盟军战俘。80多年过去了,1号战俘营的原始建筑保存了下来,水泥砖木构造,建筑面积1165平方米。战俘营内保留着当年的格局,高下两层的大通铺。房间很大,有取暖和炉,但很少利用。当时的沈阳,冬天的温度常在零下20摄氏度以下,在零下二十七八度的没有取暖和设备的房间里,堪称冰冻地狱。在战俘回顾录中有人写道,很多战俘熬不过寒冬,末了去世去,因无法在冻硬的地皮中挖坑掩埋,就被堆在一个仓库里。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战俘们扒下来取暖和,只剩一条毛毯包裹着赤裸的尸体。有人回顾在这座战俘营里度过的日子:“最糟糕的事情是饥饿。饥饿不仅仅是一种不愉快或者痛楚,它真的是一种病,会留下伤疤,身体上的伤疤会被带到宅兆里去,它还留下了心灵上的伤疤,有一些伤口始终没有愈合,是永久影响着我们和家人、朋友的伤痛。”“睡觉对监禁生活来说就像是鸦片,每当闭上眼睛沉睡,你就回到从前熟习的光阴,你可以回家并且和家人还有朋友在一起,再吃一顿妈妈做的饭,去看望老朋友特殊是女朋友,度过快乐的光阴,逃离现在的实际生活。”如此薄弱而又美好的梦,让人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
第二次天下大战期间,全天下的人们都深陷在痛楚和绝望中。想起去年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参不雅观,关押犹太人的营房和这个战俘集中营有相似之处,但更为胆怯。导游对我们说,当时周遭几百里,每天都散发着尸臭的味道,但周边的居民都伪装不知道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在参不雅观毒气室时,导游不肯进去,他说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里面仍旧有味道,他在门口等着。奥斯维辛是一个让人无法言说,又会溘然泪流满面的地方,战俘营也是。
在沈阳参不雅观的几个博物馆都让人颇为感慨,比如沈阳故宫、大帅府,曾经荣光满室,却须臾雨打风吹,沦入动荡和硝烟。而“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和二战盟军集中营,则是城市的玄色影象。在市区里经由浑河时,河岸边高楼林立,新地标不断出身,闪闪发亮,欣欣向荣,浑河河边更是新建了一座钻石造型的大戏院,它的耀目与浑河水的粼粼波光相互照映。相形之下,那些博物馆,像一颗颗光阴胶囊,散布在城市版图中,沉潜在历史长河里。这些新和旧,构成了城市的骨架,生老病去世和世俗情意附于其上,生生不息。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03日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