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多，湖南省多家社会机构主理的“分红型”养老公寓落入破败之局。来自湖南省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省公安厅联手戒备打击养老领域造孽集资的信息显示，2018年以来，湖南省依法侦破此类案件45起，涉案资金35亿余元，打击处理犯罪嫌疑人66人。
近年来，湖南社会养老市场快速发展，全省涉及养老领域非公企业超过300家。然而，养老行业投入大、见效慢、周期长，与社会成本期望赚快钱的目的产生碰撞，酿成多起社会风波。近期，中青报·中青网调查拜访多家社会养老机构和专业人士，探究社会化养老行业的乱象与困局，破解如何深化政策保障、市场化规范改革等，以进一步知足公民群众日益快速增长的社会化养老需求。
一、“养老”变“坑老”：老龄化城市养老困局
在长沙市天心区兴隆村落，刚走出“养老”变“坑老”风波的“爱之心”养老公寓，100多位老人重回昔日安定的生活，食堂饭菜有荤有素，在操场上遛弯的老人不再愁眉紧锁。“正在请政府出面折衷地皮租金减免和开园的事情，这样就可以做到进出平衡了。”理解情形的人士接管采访时透露。
“爱之心”养老公寓曾是当地的明星养老院，占地约50亩，楼舍窗明几净，楼内装饰颇显大气。而最早一批入住的老人，却未曾想掉入一个陷阱。长沙市有关部门调查的情形表明，“爱之心”主理者通过兜售可以打折购买床位的会员卡，向老人召募50万元、30万元、11万元等多个等级的钱款，并承诺可享受床位折扣，还可按年息12%付息。一年条约到期后，可取回本息，或将利息兑换成住宿费。
然而高额投资回报、低于市场的做事用度，根本无法维系养老公寓的运营。在长沙，这并非个例。
2019年11月5日，长沙市民政局召开专题会议，称近期创造多起“养老”变身“坑老”案件，严重危害老人合法权柄。
从事养老行业逾10年的邓师长西席接管采访时谈到，长沙养老行业经营模式“爆雷”折射了近年来城市养老需求迅速膨胀和社会化养老机构资源匮乏之间抵牾的普遍征象。
依据《2017年度长沙市老龄奇迹发展统计公报》，截至2017年年底，长沙市常住人口791万人中，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95万多人，占常住人口总数12.09%，80岁以上高龄老人18万多人。2018年，长沙市常住人口已达到815万人。
按照国家政策设计的“9073”(90%居家、7%社区、3%机构)的养老做事格局打算，长沙市近百万有养老做事需求的老人，须要有3万个以上的养老机构床位供给。
邓师长西席剖析说，长沙现有的养老体系中，包括有福利院、社区养老和专业机构。前者是国家福利性子，针对的是五保户孤寡老人群体，其做事水平和举动步伐条件以及容纳能力有限。社区养老和机构养总是社会资源关注较多的领域。而机构养老投入资金大，培植规模和条件较好，比较有竞争力。
2019年11月，长沙市民政局官网公布的信息表明，全市9个县市区已办理养老容许或者备案的民办养老机构为63家，设置床位近万个。这离长沙城市养老的市场需求尚有较大缺口。
由于儿子不在身边，段大爷退休后就开始考虑他和老伴的养老问题，保姆不好请，他终极决定住养老院颐养天年。
和段大爷一样，多位老人稽核了市场上不少养老公寓，之以是选择入住“爱之心”、顺祥这样的公寓，是看重了它们建在城郊，环境好空气好，硬件条件不错，收费亦“合理”。
而这一类养老机构，基本不在民政局公布的“白名单”之中，依赖强大营销能力，吸引人把稳。据老人们反响，发卖职员称这种“投资养老”模式“是符合国家政策的”。而参加投资后，成为会员、享受床位费折扣入住。
发卖职员提及的国家政策支持——国家“许可对付养老机构为填补举动步伐培植资金不敷，可以通过发卖预支费性子的会员卡等形式发卖”。对此，查询2019年国办文件《关于推进养老做事发展的见地》后创造，养老机构营销职员是断章取义。该文件第17项原文是：对养老机构为填补举动步伐培植资金不敷，通过发卖预支费性子的会员卡等形式发卖的，按照原谅谨严原则，明确限定性条件，采纳商业银行第三方存管办法确保资金管理利用安全。
显然，营销职员对老人们只说了前一半，后面的关键词被隐去。
二、“这行业赢利真难”
巨额集资，收费不菲，但多数社会机构主理的“分红型”养老却纷纭落幕，暴露出其运营管理的混乱。
段大爷先容，他当时投资11万元，老板给他的房费直接打了75折，便是一个床位每月660元，还享受到减免做事费的优惠。“这么算下来，别人住进来要三四千元，我们两口子一间房，就只有2600-2700多元一个月”。
高额投资回报、低于市场的做事用度，根本无法维系养老公寓的运营。资金链断裂后，“爱之心”公寓陷入困局：住进公寓的200多名老人，差点“断粮”。
长沙市天心区的情形通报会上，区政法委卖力人称，“爱之心”公寓里面入住221名老人，月收入总计约40万元，但月支出约60万元。
长沙市有关部门调查表明，“爱之心”从2010年7月22日成立以来，其资金流向紧张分为4个方面：员工人为及提成1.01亿元，账面可查支付金额2.39亿元，建公寓楼工程款9230万元，所有投资及房产约5800万元。“专业营销”军队占去了大部分开支。该公寓在长沙、株洲、湘潭多个地方开设“市场部”。公寓床位被“做事外包”给20多个来自广西桂林的“专业营销”军队分销。市场部根据“发展”的老人存钱等级提成18%-25%。“爱之心”雇佣了70多名事情职员，均匀人为4000多元。
业内人士邓师长西席称，“这些年养老行业热，市民需求高，社会成本关注也多，但实际这行业赢利真难。”他调研过多家社区养老、机构养老和福利院等，即便在国家给予地皮划拨、税收减免和床位补贴情形下，盈利依然是难题。
位于长沙县境内的青松养老公寓是长沙市民政局“白名单”中最大的养老机构，荣获中组部“创先争优前辈基层党组织”，床位数达到1500个。
该公寓卖力人杨松青见告，公寓是经长沙县民政局批准成立的非营利性养老机构、全国首个小康养老示范性公寓。养老公寓创办至今11年，一期4栋大楼，培植面积近4万平方米，设有老人住宿区、医院、食堂、照顾护士培训中央、国学馆、健身活动园地等。“总资产将近4亿元，但负债也高”。
他透露，目前居住在公寓的老人有700多人，行政和护工总计200多人。部分失落能老人一年用度大概每人5万元旁边，完备失落能者6万元一年。护工等职员月均收入3000多元。目前他们经报批已经启动二期工程，操持扩展到总容纳能力达2000人。
“我们现在负债率高达80%，每年须要支付的利息就1000多万元。”杨松青说，好的养老公寓必须做到医养结合，他们经政府批准专门设立了一家一级综合医院，紧张针对一样平常的老年性疾病诊治。“医院养了30多人，这在前期都是纯投入的，也为二期做准备。”杨松青表示，由于地处全国百强县的长沙县，地方财力富余，也给予公寓一些优惠的政策，公寓的供电是双回路保障，水和燃气是从几公里外单独接线过来。
作为湖南省内压倒一切的养老示范单位，他仍旧以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年公寓必须担保三成旁边的结余，应对巨额利息支出。要回收本钱，在保障能住满的条件下估算要8-10年韶光。“我们操持明年入住达到1200人，后年1500人。这样每年可以留成2000万元，化解债务”。
湖南社区养老“夕乐苑”是行业俊彦，其创新打造了“一碗热饭间隔”养老模式。卖力人何国才称，近5年来，长沙医养结合的中型养老机构和把居家、照料生活这类功能综合起来的社区小型网点发展比较迅速。国家给予人才培训、智能扮装备、信息化工具等支持，按照床位数、入住流量供应资金补贴，各个市区财政也有一定支持。由于离家近，每个社区的点有七八十个床位。近年来，“夕乐苑”模式在长沙株洲等地各处着花，开设了70多家，床位总计2700多个。目前他们在湖南省郴州市承揽了一个政府机构养老项目，大约500个床位，估量今年可以投入利用。
“夕乐苑”股东里有湖南湘雅集团和国资背景的省内基金，多年努力下来，依然是投入大见效慢。“单个网点有盈利，整体还是难。”何国才说，他正在考虑与社区互助模式，改租赁关系为政府购买社区养老的做事。
比较之下，在“白名单”之外的，类似“爱之心”等社会机构，多没能享受到政策补贴，其经营模式面临更大问题。
三、政策待松绑 试水“长期照顾险种”置入“五险一金”范畴
在当地政府支持下，“爱之心”公寓“断臂求生”：只保留30多名事情职员，原来交了集资款的老人收费标准比照长沙青松公寓的打9折打算。
业内人士称，今后5-10年内海内养老行业会迎来井喷式发展需求，但目前而言，养老人群的收入构造也是制约成分。上世纪40年代出生的人，大部分能得到子女照顾。50年代的人开始接管机构养老，但退休收入五六千元，每月拿出4000多元来养老，有一定难处。他们的子女多是70、80后，住房贷款、儿女教诲、父母医疗费都是不小的现实压力。
邓师长西席说，国家通过“放管服”等一系列政策，对养老机构从容许变成备案，放宽渠道，勉励民间成本进入养老市场，但还须要进一步松绑。
长沙的邹女士深有感触。前两年，她和朋友操持要打造湖南最大的养老公寓，他们的信心来自“不差钱”。“一期准备投入两亿元资金，不须要银行贷款，选址在长沙北城区靠中央地带，有交通上风”。
他们设计了“旅游+养老”的新潮模式，与张家界凤凰等景区沟通，并专程去日本学习养老公寓运营，拟选聘日本团队来操盘。“但请了市场调查公司进行调研后创造投资开销巨大，由于国家养老奇迹方向于非盈利，要做成民办非企单位进入政府管理序列，虽然享受了各种优惠政策，但资产性子本色上不属于投资者了。而且以养老院的高端定位，两亿元维系一年会捉襟见肘。”终极这一投资项目变更为兴建星级酒店。
杨松青提出，民办非企养老机构适用的《民办非企业登记条例》于1998年施行，至今已不适应当前的现实环境。以青松公寓为例，良好的做事吸引了浩瀚故意入住的老人，但投资建成的几个亿资产，无法到金融机构抵押贷款缓解流动资金压力。举债本钱高昂，限定了其发展。对社会成本的流入也存在政策门槛。“有社会成本要来投入，我见告他，这只能算捐赠，由于今后资产都是国家的。”
何国才说，“夕乐苑”和青松公寓同属第一批获批的“民办非企”养老机构，之后他们退出了这个行业，都是由于无法吸纳社会资金。“靠着政府支持可以维系，但很难做大。毕竟僧多粥少”。
长沙民政职业技能学院医学院院长黄岩松则表示，国家高度重视社会化养老，考虑到养老家当的分外性和经营本钱问题，在放宽养老做事投融资渠道等方面给予多项政策支持，例如抵押贷款、发行债券等。对付退休老人无力承担较高的机构养老用度问题，海内一些省份已经考虑将养老这样的“长期照顾险种”置入“五险一金”范畴。湖南省在研究干系方法，办理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杨松青和何国才都认为实行这一险种是当务之急，可以推动养老奇迹稳定发展，起到“良币驱逐劣币”的浸染。“如果养老能像刷卡式支付做事，政府会像核定医保单位一样甄别有无资质的养老单位，如此，做事优质、信誉良好者，就会胜出”。
采访中，有养老机构卖力人发起，该当落实2019年国办第5号文件关于谨严原谅“会员制”的哀求，但必须确保资金完备用到养老奇迹中，要像“住房公积金”一样，设置于政府部门的严格管控中，以杜绝卷款跑路、投资爆雷等情形发生。
今年8月，中国证监会原主席、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资深研究员肖钢，在代表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发布《2020·径山报告》时说，“十四五”期间(2021-2025年)，面对国内外更加繁芜严厉形势，中国经济必须挖掘和开释超大规模市场的新上风潜力。但要将这一潜力转化成现实上风，当前还面临一些障碍和寻衅。从供给端看，例如医疗做事、养老保健做事、家政做事等领域供需失落衡，并不涉及太繁芜的技能创新短板，而是紧张受制于系统编制和政策藩篱。
黄岩松说，国家推进养老做事发展已成当务之急，但养老行业又是一个非常分外的行业，投入大、见效慢、周期长，与社会成本期望赚快钱是一对抵牾。养老机构如何实现优质运营，关键是要有优质做事，找准老人须要，如此，养老机构才能稳定下来，逐步实现盈利。
他把稳到一个征象，在县市区很多养老机构，是四五十岁年事的大妈大婶在照顾七八十岁的老人。这些照顾护士职员大多没有受过专业的演习，只能做一些大略的生活照料。因此，加快养护人才培养，提升做事质量，知足老年人更多个性化需求尤为急迫。（ 洪克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