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充满疑虑，但我还是去了。到了高平，一问去羊头山石窟没有直达公交车，于是我在汽车站包了一辆出租车。路上，师傅万无一失地说，你是去羊头山看炎帝陵吧，半小时就够了。结果我在羊头山上游荡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师傅打电话敦促，才依依不舍地下山。羊头山石窟带给我的震荡，远远超出预期。那些雕刻在散落山间的石头上的北魏期间佛像，意外让我窥见了云岗和龙门石窟的风采。
站在羊头山顶，俯瞰山下炎帝陵
藏在树林中的精美石窟
高平这个地方大有来头，它是中原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许多与此有关的传说都成长于这片地皮。传说神农炎帝曾在羊头山“尝百草，制耒耜，教民农耕”，是农业与医药的发明者；后来他中毒身死，就葬于神农镇庄里村落，至今这里仍有一座炎帝陵，陵内有目前创造最早的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所立的炎帝陵石碑。
羊头山位于神农镇北，形似羊头，故有此名。传说此山为神农“得嘉禾之地“，当地政府遂在此搞了一个羊头山炎帝文化风景区，重修了唐代的清化寺，新建了炎帝广场、炎帝高庙和祭晒台等景点，山顶尚存神农庙、神农城遗址。但到这里来的游客实在不多，30元的门票因此长年8折。
进去之后，便是空旷的炎帝广场，伫立着高大的炎帝手持稻禾像。拾阶而上，是新修的炎帝高庙。这些都不在我寻访的目标之内，于是我不作勾留，沿指示牌往左上山，直奔心心念念的石窟而去。一起穿行于树林之中，好久都看不到什么跟石窟有关的，路边的景点指示牌上，说的尽是与炎帝有关的神话传说，心里不免打鼓。及至山腰，路边有块牌子，照此指示右拐几步，溘然就看到了一块倾斜的岩石，一小半已经被泥土掩埋，露于地面的部分，雕刻着石像。再往上，还有几块布满石像的巨石，隐约藏身于树林中。迅速转了一圈，创造半山腰这处共有六处石窟以及一通千佛碑。
这时心才定下来，逐步地看。这便是羊头山石窟啊！
第一印象便是，太像我在四川丹棱看到的石窟了。
小径尽头，无头之躯，谁能知晓他的前世？
2014年春天，我曾拜访过四川丹棱的郑山石窟。当地人从唐代起就在硕大的石头上开凿石窟。这些石头散落在田间村落头，每一块上面都布满了数以千计的大小佛像，村落民就在佛的注目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人乃至将家安在了巨石旁，一些残损的佛龛则被当作堆放杂物的空间。我们是春天去的，这些巨石周边是金色的油菜花田和田间偶尔闪现的桃红李白，觉得非常特殊。
而面前的这几个石窟，与丹棱石窟非常相似，只是周边没有农田，而是茂密的树木。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在佛龛间形成斑驳的光影，看得久了，恍惚间以为那些佛与菩萨都动了起来。
较之丹棱石窟，羊头山石窟的开凿年代还要早上两三百年。但是远隔万水千山的两个地方的石刻工匠，在佛龛的布局上倒像心有灵犀。他们一样平常会在大石头较为平整的一壁先开凿出一个较大的方形窟，窟内有主佛与胁侍菩萨、弟子等，窟门外旁边是力士。安置好了主窟之后，剩下的石面上，会随形就势开凿出浅浅的佛龛，大小不一，有的乃至只有一尺见方，但还是一丝不苟地雕刻有一佛二菩萨等。
每一座石窟都令人惊叹
我看到的第一块巨石编号为一号窟。一号石窟已有残损，只开有一窟，体积较小，内有一佛二菩萨二弟子二天王，莲座旁两个养活人屈膝而跪。虽然历经风霜，但菩萨身上的缨络以及天王身披的铠甲都还清晰可辨。二、三、四号石窟的体量也比较小，但各有特点。二号窟没有主窟，石头表面有阳雕的佛龛，佛和菩萨的体态都比较丰腴，莲座下饰有卷草纹，应是隋唐期间所开。三号窟则开有两窟，一个窟门有凤鸟装饰，另一个窟门为双龙守护，从整体风格来看则是北魏期间的。
四号石窟，佛龛两侧雕有菩萨，树影斑驳落在菩萨眉眼间，分外生动
五号窟是羊头山石窟中最大的一组窟﹑龛造像，一块石头上竟然开有三窟。最大的一窟，石门上有火焰纹饰，门外两侧雕有二力士，脚踏瑞兽，身姿灵动。在这个窟中创造有题记数处，个中清晰可见的是大魏正始二年（505年），由此可以断定这是北魏期间所开。窟顶有两座唐代小石塔和一尊残佛坐像。窟侧立有一通千佛碑，碑身满雕2200多尊小佛，基座上开有五个小佛龛，从佛像造型来看，是范例的北魏风格。
五号石窟顶部有残余的两尊唐塔和坐佛
不过我最喜好的还是六号窟。它没有主窟，全是开凿于石面上的佛龛，逐一看去，仿佛在欣赏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图画。每一幅画都值得长久瞩目，细细端详。那时候的工匠极为存心，上方一排佛龛的顶部，都开凿出一道石檐，可以挡住雨水；下排的佛龛则向里缩进几厘米，这样上排佛龛就形成了天然的遮挡，保护了下排的佛龛。每个佛龛里的主佛，莲座装饰也略有不同，有的饰有忍冬纹，有的是则两只瑞兽。
六号石窟，工匠在大石包上随形状开凿出大小不等的佛龛
循着路标连续往上，经由一座造型拙朴的唐塔，沿一坡石梯爬到快到山顶时，就看到了七号石窟的指示牌。这座石窟又叫千佛洞，洞内没有主佛，三壁雕有1680尊小佛，窟门外两侧各有一尊力士像。八号窟位置最高，四周被灌木丛包围，我转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可以上去的路，只在路边看到一块牌子，先容说八号窟在抗战期间被日军飞机炸毁。坡上另有一块巨石，倾斜向天，我歪下身子，才看清石头上开有一窟，门为尖顶火焰状，饰有三叶忍冬纹，两旁力士损毁严重，面孔已不可辨。这该当便是九号窟。
山顶七号石窟中，雕有千佛
云岗和龙门的影响清晰可见
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与敦煌莫高窟、天水麦积山石窟并称为“中国四大石窟”。个中，云岗石窟是佛教艺术东传中国后，第一处由皇室显贵主持开凿的大型石窟。学界普遍认为，云冈石窟的开凿韶光为北魏兴安二年（453年）。北魏王朝开国之君道武帝就崇信佛教，到第六任天子文成帝时，更是在海内完备确立了佛教的地位，几代帝君都热衷于云岗石窟的营建。公元494年，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在营造洛阳城的同时，看中了伊阙这片风水之地，又在伊水两岸的山石上开凿了龙门石窟。
云岗石窟与龙门石窟分列于太行西东两侧。山水雄奇的太行山，在地理年夜将山西与河南分隔，在历史上却又是维系两地的纽带，早在春秋期间，古人就踏出了太行八陉。北魏孝文帝迁都便是沿着太行八陉进入河南的。如果在舆图年夜将孝文帝迁都的线路标注出来，就会创造：在这条线上，从大同云岗石窟到洛阳龙门石窟，一脉继续着北魏皇家造像艺术的秀骨清像，而线路中间的晋东南，恰好也是山西石窟较为集中的地区，例如晋城高平羊头山石窟，就同样开凿于北魏期间。
曾经就有人做过有趣的猜想，羊头山石窟的开凿，很有可能便是随孝文帝南迁洛阳的工匠路经此地时接的“私活“。猜想归猜想，晋东南地区是佛教石窟艺术南北传播的中转站，其佛教石窟风格，该当受到过云岗石窟和龙门石窟的影响。
一龛佛像便是一幅画
据记载，羊头山在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间（477~499年）就建有寺院，石窟从那时候起就有开凿。寺院原名定国寺，北齐时改名宏福寺，隋末寺废，唐武则每天授二年（691年）重修，名为清化寺。本日我们看到的清化寺是后人在唐寺遗址上所建，殿堂遗址尚存部分。而散布于山腰和山顶的九座石窟历经光阴流逝，仍旧保存较好。
站在山顶向下眺望，满山松林苍翠，炎帝高庙和炎帝广场微小如此，远处是无尽的野外村落落。就在这片地皮上，两千多年前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役。战役的一方是意欲一统中国的秦国，公元前262年，秦国起兵攻打赵国，秦将白起用一招“反间计”迫使赵国名将廉颇下课，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临时上阵执掌帅印，导致赵军被围40天。45万人被俘后，全部被杀害于羊头山下，尸骨遍野，头颅成山，这便是历史上杀害战俘最多的“长平之战”。惨案过去700多年之后，发愿建筑羊头山石窟的人们，是否也希望能超度这些在野外山间游荡的冤魂？而巨石上的诸佛，伫立千年，日日面对这片荒原，又不知会作何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