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布告当中人,打尺确认,东南西北,一角埋一块大石头,上面楔上木橛子,打上土墙,圈住两间小南屋,用圪针编个大梢门,便是我家大宅了。
只待有朝一日,拆掉那两间小南屋儿,(见下图)起一座大屋子。

至此,父亲完成二级分蘖,从大家庭里出来,重新努力别辟门户。

铝合金门框呼扇_光明文化周末版袅袅炊火 实木门

小南屋在大宅院西侧,与大槐树紧密地挨在一起,虬枝遮蔽,愈见其矮小。
隔着几米远是猪圈,这猪圈可是年年养出过超级大肥猪。
乡亲们倾慕母亲手气儿好,抓回来的猪崽抢食儿。

他们不知道,就算盛夏,母亲也不会睡午觉,总是趁着歇晌儿工夫,钻进玉米地去打草。
背上的草筐垛得像骆驼的背,母亲伸长脖子向前拽,一手扒拉着拦路秸秆,一手摩挲脸上汗水。
又如一只蜗牛背着壳儿在走。

听到声儿响,父亲赶忙上前抠住筐底儿,帮母亲轻轻落地。
母亲坐在墙根呼扇着衣襟,大口大口喘息。
父亲迅速将青草抖落,撒开,晾晒在我家大宅院里。

经由响晴的日头晒上两三天,青草变干草。
母亲教我们把干草归拢成堆儿,像絮棉被那样,一层一层铺在地上,滚雪球一样,滚成滚儿,草个子越滚越大。
母亲时时地将挂在两边的草薅下来,重新塞进草个子里,说着不要让草耷拉在外边,像是三月不刮胡子的人,不连不利。

用草绳捆好草个子,码在事先搭建在核桃树下的底座上。
底座是用石头、木棍、劈柴堆积起来的,高于地面30厘米,下雨时草垛不会被泡。

我常常带领喷鼻香儿姐、三丫头她们在上面翻跟头,偎在一起说悄悄话。
一层、二层、三层,草垛长高,直到再也爬不上去,便另寻快乐。

秋日里,一车一车推到磨坊去粉碎,草沫子留待冬天。
上几瓢草沫子,兑上泔水。
大肥猪闻到草喷鼻香,奔向食槽,嗒嗒嗒吃将起来。
宽厚的脊背,鬃毛稀疏。
母亲喜好大肥猪,像喜好自个儿孩子,对着大肥猪说稀毛根终年夜个,又是头名状元。

二百多斤的大肥猪推到收购站,杨站长老远就呼唤起来,乐得嘴岔子都咧到耳根台子了。

地震那年,小南屋惨遭屠戮,北墙瞬间塌掉,墙上挂着的炙炉子,像被人猛力一推,飞到屋中心,摔个粉碎。

父亲找来苫布苫起半边屋子。
偶尔,我被派进去拿东西,都是当心翼翼,一有动静,夺门而逃。

一段韶光不能住进屋子里。
躺在地震棚里,跟星星捉迷藏,闭上眼,星星悄悄躲进云层。
睁开眼,星星扒开云缝眨着眼坏笑。
我笑,她笑,不明就里的喷鼻香儿姐也在笑。

搬到姥姥家屋子里去住,可以和姐姐睡一个房间。

恼人的是,肥水不能流外人田,去厕所要去我家院子里厕所。
每次都要连跑带颠,几次都差点尿裤子。

去完厕所,爬上西边小矮墙。
借助小矮墙使劲向上跳,像一只机动的小猴子,捉住大杏树伸出的横牚,悠起来,借势后滚翻,立起身子,爬到树卡巴上。
拣个大的摘下来,扔给仰头等待的喷鼻香儿姐。

这棵杏树是明星,周遭几个村落庄的人都知道。
春天一到,花开万朵,引来蜜蜂嗡嗡,蜜蜂扎在花蕊里吸吮花蜜。
没人去招惹它,怕它蜇人,还要搭上自己小性命。
没人采蜜,杏花授不了粉,结不了果儿。

一场风刮过,花儿谢了,蜜蜂飞走了,小米粒似的小杏卧在花苞里。
从青涩到青白再到红嘴儿,直到黄透软糯,都不是我家独食,前后街的乡亲,过街经商的都可以伸手摘够。
最新奇的是,父亲在杏树尖上,嫁接了一枝李子,招引了叔儿、婶儿、大爷、大妈的好奇,逐一品尝了有杏子喷鼻香气又有李子甜蜜的果儿。

两棵甜脆甜脆的枣树,并肩站在院子东侧。
个中一棵,在我家建房时砍掉了,留下这棵,还有房后一棵核桃树,是父母拉着尺算计来算计去,方才留下的。

这棵脆枣属于晚熟型的,每年国庆节,是枣子最甜最脆时。
枣树像我们的父母,远远守候在大宅院里,愿望着孩子们安然归来。
我们惦记脆枣的甜美,更加思念双亲,每每空隙飞奔着回家,回家轻快又甜蜜。

如今大宅院,亦如村落人一样,建起四百平方米小二层,有电梯,有地暖,有中心空调,有卫生间,有水泥硬化地面儿。

我还是喜好我家先前的大宅院,通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是果木树。
三月东风杏花白,四月桃花灼灼开,五月槐花喷鼻香满院,梨花如雪蕊含笑,枣花、核桃花、榆树花,你来她走,未曾断流儿,缤纷着花季。

喜好东风中带着雨星儿的花喷鼻香,喜好五月槐花芬芳着半个村落落。
喜好树底下捡花瓣儿,倚在树卡巴上晒老阳儿,站在树丫不雅观敌瞭阵。

喜好因哥哥偷摘核桃被我追打的小时候。
喜好猫在大宅院里,直到母亲寻来。

青头羊

父支属羊,脑瓜顶有一块青色胎记。

母亲跟父亲一闹别扭,就在背后骂他,你个青头羊,亏损就吃你这嘴上,好马出在腿上,豪杰出在嘴上,你的嘴白长,就不知道拣好听的说,傻实在。

父亲宁肯亏损也不好屈膝,认去世理儿,母亲便叫他青头羊,长犄角的青头羊。

不管母亲怎么数落,我爸是外甥打灯笼——照样。

谁家有个事,有句话没句话的,听见信儿保准跑前跑后。
李家糊个顶棚,高家漆个椅子,干完活抬脚就走,不等着吃人家喝人家,也不等人家说感激,人家拉着扯着留用饭,父亲只一句,家里有饭。

与母亲结婚时,父亲虚岁刚19。
比父亲还小三岁的母亲也还是个孩子,以为到父亲家吃顿饱饭还可以回家,谁承想,稀里糊涂,这一过竟然是一辈子。
结婚已有60周年,按泰西说法已经是钻石婚了。

父亲随着爷爷学的油漆粉刷、裱糊,一学就会,裱出来的活茬比爷爷还要规整,逐渐有了名气。

那一年,大爷爷家的二大爷跟国营大单位签了条约,给厂房门窗刷油漆,工期紧任务重,二大爷叫上父亲帮忙。
眼看要交工了,二大爷患上肝腹水,叮嘱父亲把活茬干完,不要延误工期。
父亲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哥哥好好养病,我担保不误人家的事。

却不知二大爷家,一溜仨孩子,满街吆喝,端锅撬杠,大闫华顶替了我爸爸。
父亲不知这是哪一出,不是说好不能违约要准期落成吗?怎么成了端锅撬杠,顶替是什么意思呢?

同村落宝富对父亲说,你不知道吗?准期落成能够续签条约,签了条约便是这里的长期工,能吃上国家的饭了。
你二哥有病一时怕是好不了吧,听说条约要跟你签。

签条约时,父亲说感激各位对我事情切实其实定,这条约我不能签,要签也是我哥哥来签。

二大爷去世于肝腹水,条约未签,父亲回到村落里务农。
凡是签了条约的人,都成为国家职工,挣上了人为,生平安稳,到后来子女也接了班。
母亲一提及这事,就骂父亲青头羊,长犄角的青头羊,低头吃你的草就弗成,他假如签了条约,孩子们也吃上商品粮了。

以我现在的认识,我理解父亲,让内心不安宁的事情,绝不做一丝一毫。

父亲回村落务农,收工回来琢磨电灯、电线、灯绳、闸盒,谁家灯泡憋了,闸盒坏了,电线耷拉了,父亲一准跑去帮忙。

那年唐山大地震,波及我家那一大间小南屋,山墙倒掉了,窗户牚碎落一地。
父亲找来苫布苫上,我们仍有半间屋子可住。

一九八二年,父母亲商量好盖屋子。
一开槽,老乡亲呼啦啦涌来,扛锨的、拎暖瓶的、带钱的、做饭的,几天工夫,撞槽、起腔儿、上板、砸焦子、抹顶子,完事大吉。

母亲偷摸蔫对我们说,咱家头一份,全村落一户不落都来人帮忙了。
看得出母亲的骄傲和荣光,还有对父亲的赞许。

《光明日报》( 2022年06月24日14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