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十分仙颜。第七回西门庆看她:“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点微麻,天然俏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行过处花喷鼻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虽不及金莲艳丽,“月画烟描”、“淹然百媚”,却别有韵味。
玉楼不仅仙颜,还十分能干。她初嫁杨家,和前夫在臭水巷染布、卖布,挣下一间坐南朝北的门楼:“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丈夫在外卖布,“一日不算银子,铜钱也卖两大竹箩”,足见其精明能干。玉楼在家,“一日常有二三十染的用饭”,都是她主见整理,也不相上下。这对夫妻,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奈何男子英年早逝,玉楼只好改弦更张。
在再醮人选上,杨家发生了不合。当时看中玉楼的,除了西门庆,还有尚推官儿子尚举人。杨姑娘竭力保举西门庆,张四舅却劝玉楼给尚举人填房。两人互不相让,乃至在玉楼出嫁那天闹起来,打成一锅粥。他们的争斗,说到底是利益之争,由于玉楼嫁妆十分丰硕——薛婆子向西门庆说:“(玉楼)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后来西门庆替玉楼抬嫁妆,家中人手不足,还向守备府借了一二十名军牢,可见薛婆子所言不假。杨姑娘受了西门庆的好处,自然向着西门庆说。张四舅劝玉楼跟尚举人,也不过跟杨姑娘一样,各为其主罢了。
在搪塞张四舅时,玉楼初次显露才干。张四舅劝玉楼:“娘子不该接西门庆插定,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他是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过得日子,强如嫁西门庆。那厮积年把持官府,刁徒地痞。他家见有正头娘子,乃是吴千户家女儿,你过去做大是,做小是?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除没上头的丫头不算。你到他家,人多口多,还有的惹气哩!
”说得实在不无道理。一边是诗礼人家正室,一边是暴发户家小妾,后者肯定难于前者,一样平常人大概会绝不迟疑地选择前者。玉楼的选择,却与凡人不同。她回答张四舅道:“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他家有大娘子,我宁愿让他做姐姐。虽然房里人多,只要丈夫做主,若是丈夫喜好,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好,便只奴一个也难过日子。况且富朱紫家,那家没有四五个?你老人家不消多虑,奴过去自有道理,料不妨事。”答得十分自傲,又条条在理。张四又说:“不独这一件。他最惯打妇煞妻,又管挑贩人口,稍不中意,就令牙婆卖了。你受得他这气么?”用西门庆虐待妇女的名声恐吓玉楼。玉楼绝不退缩,道:“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子汉虽短长,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到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奴?”仍自傲满满。玉楼自傲,是由于她有这阅历、有这底气,以是不怕面对西门庆。张四屡次动摇玉楼,都被玉楼轻轻挡了回去。末了,玉楼明确谢绝张四:“姻缘事皆前生分定,你老人家到不消这样费心。”顿时教张四哑口无言。玉楼这番应对,通篇精彩,纵不雅观《金瓶梅》全书,确实无人能及。
不过,问题在于,玉楼本来是在杨家做大娘子的,怎么会乐意主动放低身份,去西门府做小?玉楼回应张四舅的言辞,实在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实际上,玉楼是有非常实际的考虑的。玉楼曾和丈夫共同创业、并肩奋斗,对困难世道的体会比别人深,因此非常清楚权势在这个社会的运作中的关键浸染。西门庆虽是清河县新贵,背后却有陈洪、杨提督、蔡太师等重量级人物,这显然是杨家所没有的资源。从后面的情节来看,尚举人虽是官宦家庭,但彷佛也没有这样硬的后台。因此,玉楼认可暴发户西门庆。她以为,要保全自己的财富,非西门庆不可。在这一点上,玉楼与瓶儿不谋而合。
玉楼选择西门庆,是由于她洞察世情,明白权势的主要,同时,她当然也知道权势的恐怖。同样明白权势恐怖的,还有尚举人。尚举人虽故意于玉楼,但一“闻得是西门庆定了”,便立即表示:“若小可人家,还有话说”,“知他是把持官府的人,遂动不得了”。可见尚家的背景应该超不过西门家。尚举人有如此觉悟,女中豪杰玉楼岂会不知此理?以是玉楼雷打不动地要嫁西门庆。如果玉楼谢绝了西门庆,嫁了尚举人,事情又将如何?不用多想,看瓶儿再醮蒋竹山的结果,就弗成贵知答案。正如杨姑娘所说:“不嫁这样人家,再嫁甚样人家!
”实在这话也完备可以翻译成:不嫁这样人家,敢嫁甚样人家!
除此之外,玉楼算过几次命,都说她要克去世两个丈夫。旧时人们是十分相信“天意”和“命运”的。因此,对这种说法,当事人玉楼一定熟记在心。以是玉楼在杨家去世了丈夫,又答应再醮西门庆,实在也有拿西门庆充数的意思。因此,自始至终,玉楼在西门府实在都抱有一种“过客”的生理。这种生理是理解她在西门府许多行为的关键。
总之,玉楼就这样进了西门府。
西门府浩瀚妻妾,月娘虚伪、冷漠、贪婪;娇儿明哲保身,低调、内敛、沉默;雪娥屈曲、狭獈、粗鄙;金莲放荡、稚子、骄纵;瓶儿笨拙、懦弱:只有玉楼肚量胸襟宽广,顾整年夜局,温厚婉转,机警年夜胆,可圈可点。她有心计却不凶险,有主见却又谦让,能静能动,亦俗亦雅。吴神仙批她“温厚堪同掌上珠”,可谓适可而止。而她的情商之高,十个月娘都比不了。玉楼堪称西门府中最出色、最精良的女子。奈何西门庆欣赏的是月娘那种奴才华十足的假道学——西门府之败,实在与西门庆这品位关系密切。
玉楼是西门府最自傲自重的女人,只有她敢坚持自己、谢绝西门庆。因此,西门庆也对她敬让三分。第十一回,玉楼与金莲在花园内下棋。西门庆进门瞥见,便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
”把金莲、玉楼比作妓女,估价百十两银子。金莲不以为忤,玉楼却不喜好西门庆这话。她以往在杨家当家,部下几十人听她调度指挥,好不持重崇高,岂容开这种低俗的玩笑?以是玉楼抽身就今后走。西门庆连忙拉住,三人一起下棋。金莲贪玩,不一时,就和西门庆在瑞喷鼻香花下嬉戏起来。金莲嗔西门庆:“怪行货子!
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
”实在折射出的是玉楼的端庄,以及放荡的西门庆对她的尊重。第七十五回,玉楼身体不适。西门庆前去看望,见玉楼歪在炕上,倒着身子呕吐,西门庆上前一把抱起。忽想起刘学官送的广东牛黄蜡丸,便使兰喷鼻香去拿。待药拿来吃了,西门庆又令兰喷鼻香:“趁着酒,你筛一钟儿来,我也吃了药罢。”这是当时的放荡风气,这里的“药”是指春药。结果,玉楼瞅了西门庆一眼,骂道:“就休要汗邪,你要吃药,往别人房里去吃。你这里且做甚么哩,却这等胡作做。”西门庆只可笑着作罢。
玉楼是很当得起西门庆的尊重的。她严密、大气、细致、典雅,在西门府起着润滑、稳定、调和人际关系的浸染,金莲更是直接管惠于她。第十二回,金莲私通琴童,月娘身为大娘子,不主持内政,只装聋作哑,实在是要金莲自撤消亡。雪娥、娇儿来告状,月娘不管,却试图将雪娥、娇儿的把稳力引向玉楼,想把她也牵扯进来。月娘是当家人,遇事却不作为,反而扩大事态、制造抵牾,存心相称险恶。月娘的狡诈,玉楼都看在眼里,因此表面上故意保持中立,对此事不置一词,任由自己的小厮被赶出去,暗中却和月娘对抗,保护众人。在金莲挨打之后,她“等的西门庆不在房里,瞒着李娇儿、孙雪娥,走来看望”。等西门庆不在,是怕月娘知道;瞒着李娇儿、孙雪娥,是怕误会、增加抵牾:这正是玉楼的严密之处。她对金莲说:“六姐,你休烦恼,莫不男人就不听俺们说句话儿?若嫡他不进我房里来便罢,但到我房里来,等我逐步劝他。”自己的丢失一句带过,紧张抚慰金莲,既谅解,又大气。
等西门庆到她房中时,玉楼果真言出必行,劝西门庆道:“你休枉了六姐心,六姐并无此事。都这天前和李娇儿、孙雪娥两个有言语,平白把我的小厮扎罚了。你不问个是非黑白,就把他屈了,却不难为他了!
我就替他赌个大誓,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个不先说的?”最末一句,暗将月娘一军,实在是说她不理家事。这是对月娘试图拖她下水的还击。可惜西门庆信赖月娘,听不进去。
对付玉楼的大气,文中还用了许多笔墨来表现。第八回,玉楼初进门,遇上西门庆嫁女儿短缺嫁妆,便将自己的嫁妆贡献出来:“西门庆匆匆忙匆匆急攒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来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了大姐”。一张南京拔步床,少说也值几十两白银,进门就送给丈夫的女儿作陪嫁,换了别的女人,一定行不通。玉楼却做到了,可见她的气度!
又如第十九回,西门庆娶瓶儿时,因月娘赌气,将事情搞得非常尴尬:“西门庆在家新卷棚内,深衣幅巾坐的,单等妇人进门。妇人肩舆落在大门首,半日没个人出去欢迎”。本应月娘去欢迎,可月娘赌气不出去,瓶儿就只好等在家门首。三人僵持不下。玉楼看不是事,走去奉劝月娘道:“姐姐,你是家主,如今他已是在门首,你不去欢迎欢迎儿,惹的他爹不怪?他爹在卷棚内坐着,肩舆在门首这一日了,没个人出去,怎么好进来的?”一番话,既强调月娘作为正妻的任务所在,又拿出西门庆来震慑对方。月娘听了,虽然不忿,到底也害怕,末了还是出去接了。
最能表示玉楼大气的,是她对待金莲的态度。在当时,个人财产不仅包括财物,也包括霸占的仆众。由于金莲犯错,玉楼的小厮被弄出去了,即是说金莲令她蚀财了。但玉楼并不计较,还与金莲要好,并时时帮助她。金莲凡有不到之处,也是她在一旁提醒、掩蔽。但是,金莲争强好胜,逐渐变得自私狭獈。她急于有身争宠,以至于连好姐妹玉楼的生日也不顾了,持续几日都把西门庆绊在房中。第七十四回,月娘便借此挑拨二人关系,对玉楼说:“你看恁没来头的行货子,我说他今日进来往你房里去,如何三不知又摸到他屋里去了?这两日又浪风发起来,只在他前边缠。”又道:“干净他有了话!
刚才听见前头散了,就慌的奔命往前走了。”玉楼虽不至于上月娘确当,但金莲的薄情,到底也令她寒心。越日到应家吃酒,玉楼便整天不适。月娘向西门庆说了她的环境:“通一日没吃甚么儿,不知掉了口凉气,只害心凄恶心。应二嫂递了两钟酒,都吐了。”西门庆去看望,玉楼对他埋怨:“俺每不是你老婆,你疼你那心爱的去罢”,“可知你心不得闲,自有那心爱的扯落着你哩。把俺们这僻时的货儿,都打到赘字号听题去了,后十年挂在你那心里。”怨的是西门庆,实在也包含了对金莲的不满。但玉楼毕竟是玉楼,即便这样,她还是保持了她宽广的心胸。终极玉楼还是体谅了金莲,一如既往地待她。
月娘挑拨不成,不久便仗着有孕,和金莲公开斗起来。实在瓶儿去世后,月娘与金莲二人一贯争宠,早生龃龉了。一开始之以是没公开,只是由于月娘顾惜脸面,只想借刀杀人,图个干净。因此她才会去挑拨玉楼。玉楼却令她扑了个空。月娘无计可施,末了才撕破脸皮,露出了真面孔。与金莲开战后,月娘以身孕威逼西门庆,不准他去看金莲。西门庆不得不屈服,形势对金莲十分不利。这时,玉楼又挺身而出。她不计前嫌,替金莲全力斡旋,末了解除了这场危急。第七十六回,玉楼趁月娘高兴,替金莲辩白:“这六姐,不是我说他,有些不知好歹,行事要便勉强,宛如彷佛咬群出尖儿的一样平常,一个大有口没心的行货子。大娘你恼她,可知错恼了哩。”月娘却不认,说道:“他是比你没心?他一团儿心机。他怎的会悄悄听人,行动拿话儿讥讽人。”不要鄙视“他是比你没心”这一问,这是月娘一语双关、一棒打两人的绝技。玉楼不敢计较,只伪装不听见,反而奉承月娘道:“娘,你是个当家人,恶水缸儿,不恁大量些,却若何儿的!
常言一个君子待了十个小人。你手放高些,他敢过去了;你若与他一样平常见识起来,他敢过不去。”对付月娘的指鸡骂犬,玉楼回她“一个君子待了十个小人”,不仅自称“小人”、承认月娘骂得对,还给月娘戴了一顶“君子”的高帽。月娘火气明显小了。玉楼趁热打铁,连续奉承:“哄那个哩?如今像大娘心里恁不好,他爹敢往那屋里去么!
”然后,识趣会成熟,便向月娘发起:“罢么,大娘,你已是说过,通把气儿纳纳儿。等我教他来与娘磕头,赔个不是。趁着他大妗子在这里,你们两个笑开了罢。你不然,教他爹两个里不作难?就行走也未便利。但要往他屋里去,又怕你恼;若不去,他又不敢出来。今日前边恁摆酒,俺们都在这里定果盒,忙的了不得,他到落得在屋里躲猾儿。俺每也饶不过他。大妗子,我说的是不是?”末了拉上大妗子助阵。大妗子随和、成熟,也支持玉楼说和,道:“姑娘,也罢,他三娘也说的是。不争你两个话差,只顾不见面,教他姑夫也难,两下里都不好行走的。”月娘想来有理,便因利乘便地答应了。
说服了月娘,玉楼又去劝金莲。到金莲房中,看她头也不梳,黄着脸坐在炕上。玉楼道:“五姐,你怎的装憨儿?把头梳起来,今日前边摆酒,后边恁忙乱,你也进去走走儿,怎的只顾使性儿起来?刚才如此这般,俺每劝了他这一回。你去到后边,把恶气儿揣在怀里,将出好气儿来,看怎的与他下个礼,赔个不是儿罢。你我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一句“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道出了作为妾的尴尬。月娘当着众人,夸自己真材实料,别人都是趁来的露水夫妻,骂了包括玉楼在内的所有人。玉楼不是不委曲,只是她务实、不任性,为了在这矮檐下生存,她谨守做妾的规矩,一贯对月娘低头。不仅自己先低了头,还要关照其他姐妹也低低头。
因此,在西门府,玉楼跟李娇儿一样,始终与月娘周旋,常陪伴她旁边,统统以她为准。如第十一回,金莲与西门庆戏耍,玉楼在一旁眼不雅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道月娘来家,就走去唤金莲:“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便是提醒金莲:咱们是妾,上面还有个大娘,适合心搪塞。与她比较,金莲总是贪玩。听她说了,才撇下西门庆,临去还说:“哥儿,我回来和你答话。”两人同到后边,与月娘道万福。月娘便问:“你们笑甚么?”实际是打听。玉楼怕金莲说差了,先遮道:“六姐今日和他爹下棋,输了一两银子,到嫡整治东道,请姐姐耍子。”将与西门庆下棋说成要请月娘,避免引起月娘的嫉恨,足见玉楼确当心。又如第二十三回,月娘不在,玉楼与瓶儿、金莲赌棋。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银子买金华酒,二钱买猪头,教来旺媳妇子烧来吃。玉楼便先考虑月娘,道:“大姐姐不在家,却怎的计较?存下一分儿,送在他屋里,也是一样平常。”等买了东西,金莲嘱咐烧了拿到玉楼房中。玉楼却制止道:“六姐,教他烧了拿盒子拿到这里来吃罢。在后边,李娇儿、孙雪娥两个看着,是请他不请他?”怕的便是娇儿、雪娥心生不满,要去跟月娘多话,也怕月娘疑惑她收买民气。待酒菜拿来,玉楼便先拣齐整的,留下一大盘子,并一壶金华酒,使丫头送到月娘房里。等月娘回家,玉楼又专门向月娘阐明:“今日俺们下棋耍子,赢的李大姐猪头,留与姐姐吃。”月娘果真很受用,一时兴起,乃至发起轮流摆酒。如此皆大欢畅,玉楼功不可没。
除了干事,玉楼说话也处处把稳月娘。第二十七回,她和金莲在花园内陪西门庆吃酒,月娘使小玉来请。玉楼就不再坐,起身道:“大姐姐叫,有几朵珠花没穿了,我去罢,惹的他怪。”第十八回,西门庆踢骂众人,玉楼怪他不对,却只说:“骂我们也罢,如何连大姐姐也骂起淫妇来了?没槽道的行货子!
”第三十九回,西门庆与官哥儿打醮,羽士送经疏回来,上面却没有玉楼、金莲等人的名字。金莲便一惊一乍闹起来,玉楼却问:“可有大姐姐没有?”仿佛她与众人都不要紧,主要的只是月娘要在上面。玉楼这样说话,自然是奉承月娘。这是自保的策略,实在也是获取个人利益的有效办法。
不过,玉楼也有费力不谄媚的时候。第二十回,月娘与西门庆赌气,就派人看守狮子街屋子一事向玉楼等抱怨道:“我开口,又说我多管。不言语,我又憋的慌。一个人也拉剌将来了,那屋子卖掉了便是了。平白扯淡,摇铃打鼓的,看守甚么?旁边有他家冯妈妈子,再派一个没老婆的小厮,同在那里便是了,怕走了那屋子也怎的?巴巴叫来旺两口子去!
他媳妇子七病八痛,一时病倒了在那里,谁扶侍他?”意思仿佛是想与西门庆和解。玉楼便附和:“姐姐在上,不该我说。你是个一家之主,不争你与他爹两个不说话,便是俺们不好主见的,下边孩子们也没投奔。他爹这两日隔二骗三的,也甚是没意思。姐姐依俺每一句话儿,与他爹笑开了罢。”不想月娘却反抹玉楼一鼻子灰,说道:“孟三姐,你休要起这个意……他背地对人骂我不贤良的淫妇,我怎的不贤良?如今耸七八个在屋里,才知道我不贤良!
自古道,顺情说好话,干直引人嫌……谁知道人在背地里把圈套做的成成的,逐日行茶过水,只瞒我一个儿,把我合在缸底下。”把玉楼说得讪讪的。
玉楼对月娘如此和顺,一方面表明她教化好,另一方面也折射出月娘的险恶。事实证明,玉楼的谨慎是精确的。鄙视月娘的金莲,就吃尽了苦头,不仅背上许多恶名,末了还被扫地出门,净身出户,乃至招来杀身之祸。金莲的悲惨结局,反衬了玉楼的睿智。
但是,玉楼又不同于李娇儿。娇儿对月娘一味屈服,玉楼却在西门府有进有退,为自己和众妾争取利益,很有主见。第二十回,月娘不听她劝,却又自己弄鬼,和西门庆好了。玉楼得知,因要替众妾辈争光,便发动众姐妹凑钱,置酒给夫妇道贺。她对金莲说:“敢说你两口子话差,也亏俺们说和。如今你我休教他买了乖儿去。”金莲、瓶儿都附和。玉楼便留金莲陪瓶儿装扮,自己今后边找雪娥、娇儿收钱。只是雪娥悭吝,娇儿又完备追随月娘,玉楼花了一个时辰才办成事,气咻咻从后面回来。如此费力活动,只是要把众小妾联络起来,向月娘争取空间。
众妾向西门庆夫妇道贺的酒宴,就由玉楼主持。西门庆好丁宁,金莲与他玩笑一气便是了;对付月娘的任务,只有玉楼独力承当。玉楼便满满斟了一盏,递与月娘。月娘开始不听劝,却又私自和西门庆好了,现在接管道贺,实际上是被将了一军,只得讪讪地说:“你们也反面我说,谁知你们平白又费这个心。”玉楼举重若轻,仿佛一无所知,笑道:“没甚么。俺们胡乱置了杯水酒儿,大雪,与你老公婆两个散闷而已。姐姐请坐,受俺们一礼儿。”有西门庆在,月娘为了保持“贤德”的形象,心里再不清闲也只有笑脸相迎。玉楼便捉住这一点,在西门府的最高统治者西门庆跟前,替妾辈树立了通情达理的良好形象。有了西门庆的认可,接下来要争取一些利益就随意马虎多了。
这是玉楼的进攻,看上去温和委婉,实在相称锐利。有时,玉楼也会以退为进,暗中动手,掩护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在蕙莲儿一事上表现得十分明显。
蕙莲儿是月娘一手抬举起来的,目的是吸引西门庆,分散他对金莲的宠爱。蕙莲风采与金莲相似,却又更胜一筹。她年轻、肤色白净,脚比金莲还小。第二十五回,她在园子里打秋千,“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在半天云里,然后忽地飞将下来,真个却是飞仙一样平常,甚可人爱”。秋千上“飞仙一样平常”的蕙莲,确实相称迷人。月娘挑中她,眼力也确实老辣。
蕙莲却不是个省事的。她以前在蔡家的作为被蕙祥揭破:“你在蔡家养的汉数不了,来这里还弄鬼哩!
”“你男人有一拿小米数儿!
你在外边,那个不吃你嘲过?你背地干的那营生儿,只说人不知道。你把娘们还放不到心上,何况以下的人!
”比较放荡不说,而且正如蕙祥所骂,她的确仗着西门庆、月娘庇护,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第二十三回,瓶儿请众人吃酒,蕙莲在月娘身边侍立。席间,西门庆回家,递暗号叫了蕙莲去,就要动手动脚。蕙莲怕人撞见,却发起道:“咱不如还在五娘那里,色丝子女。”打算借金莲的房间与西门庆行苟且之事,对金莲的慢待之意溢于言表。此事被孙雪娥冲散后,蕙莲又回到席上。酒罢,掷骰儿玩耍。蕙莲便斜靠桌儿站着,对人指手画脚。先说月娘:“娘,把长么搭在纯六,却不是天地分?还赢了五娘。”又说瓶儿与玉楼:“你这六娘,骰子是锦屏风对儿。我看三娘这么三配纯五,只是十四点儿,输了。”实在相称浮滑。众人知道她分外,便不言语。倒是丫头玉箫恼了,说她:“你这媳妇子,俺们在这里掷骰儿,插嘴插舌,有你甚么说处?”把蕙莲儿说得酡颜去了。当晚,蕙莲儿又在枕上,对西门庆贬损金莲。先问:“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娶他来家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西门庆说是转头人,蕙莲便说:“嗔道恁久惯牢成!
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对金莲极尽贬低、辱骂之能事。“久惯牢成”一句,更是话中有话,暗指金莲与敬济之事。只是此时西门庆与她初识,不信赖她,便不追问。不然,金莲倒被她算计了。偏偏这些话,叫金莲在窗下听见了,恨得牙痒痒的。
第二十四回,元宵夜,西门府女眷出门走百媚儿。月娘不去,雪娥不去,娇儿腿疼不去,只有玉楼、金莲、瓶儿三个妾室,带领蕙莲、春梅等上街。敬济与来兴儿沿路放鞭炮。蕙莲只顾缠敬济,举止轻浮,“一回叫:‘姑夫,你放个桶子花我瞧。’一回又道:‘姑夫,你放个元宵炮丈我听。’一回又落了花翠,一回又掉了鞋,扶着人且兜鞋……玉楼看不上,说了句:‘如何只见你掉了鞋?’玉箫道:‘他怕地下泥,套着五娘鞋穿着哩!
’玉楼道:‘你叫他过来我瞧,真个穿着五娘的鞋儿?’……蕙莲抠起裙子来,与玉楼看。瞥见她穿着两双红鞋在脚上,用纱绿线带儿扎着裤腿,一声儿也不言语。”当时习俗,女人以脚小为美。蕙莲套穿金莲之鞋,而且当众炫耀,无异于广告金莲不如自己了!
金莲自然心中不忿,玉楼对蕙莲的浮滑也很不满,“看不上”。不过,问话之后,玉楼的反应却大有文章。一向端庄、谨慎的她,反常地多事,走去揭蕙莲的裙儿验证。这个下意识的行为在无意中透露了玉楼的打算:借金莲整顿这个有月娘支持的、总是搪突众妾的仆妇。想来道理正是如此:作为妾辈的领导,玉楼实在第一不能忍受仆妇蕙莲儿对她们的慢待。如果任由她发展,她们这些小妾在西门府的地位就会严重危害,处境尴尬。但玉楼清楚自己绝不能亲自出面办理,只能假手他人。娇儿、雪娥都是月娘虔诚追随者,瓶儿又是个锯嘴葫芦,不顶事,可用的就只有金莲了。因此,对付蕙莲的狂妄,玉楼一贯不露声色,彷佛绝不介意,实在她始终将蕙莲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一贯在等待机遇。
玉楼终于等到了机会,却是蕙莲夫妇自己浮滑无知,惹出的祸事。第二十五回,因蕙莲儿与西门庆勾搭,来旺儿得到年夜班的差事。来兴儿原来靠年夜班赢利,现在却被来旺儿夺了。来兴正在挟恨,就听见来旺骂人。来兴儿巴不得这个,急速去见告金莲,说道:“那厮说爹怎的丁宁他不在家,耍了他的老婆。说五娘怎的做窝主,赚他老婆在房里和爹两个明睡到夜,夜睡到明。他打下刀子,要杀爹和五娘,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又说五娘那咱在家,毒药摆杀了亲夫。多亏了他上东京去打点,救了五娘一命。说五娘恩将仇报,挑拨他老婆养汉。”金莲本想讨西门庆欢心,故一贯故意袒护蕙莲。谁知来旺不知轻重,开口就骂着她的痛处,而且又是当着家中众人。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休揭短。来旺儿此举,正如揭了金莲的脸皮。金莲听了,气得粉面通红,银牙咬碎。连当时在坐的孟玉楼,听了也“如提在冷水盆里”。此事并不只彩,因此金莲一贯瞒着玉楼。如今见瞒不住了,方和盘托出。待金莲把前后说了,玉楼说:“嗔道贼臭肉在那里坐着,见了俺每意意似似,待起不起的,谁知原来背地有这本帐!
论起来,他爹也不该要他。那里寻不出老婆来,教奴才在外边倡扬,甚么样子?”原来玉楼也早有见地,却直到此时才提,足见其城府。实际上,玉楼批评此事有失体统,实在是抛砖引玉,先作铺垫,要激金莲。金莲当然以为事态严重,便说道:“旁边的皮靴儿没番正,你要奴才老婆,奴才暗地里偷你的小娘子,彼此换着做!
贼小妇奴才,千也嘴头目嚼说人,万也嚼说,今日打了嘴,也不说的!
”玉楼看机遇成熟,又激了金莲一句,道:“这桩事,咱对他爹说好,不说好?大姐姐又不管。倘忽那厮真个安心,咱每不言语,他爹又不知道,一时遭了他手怎了?六姐,你还该说说。”事先铺垫的危急感与现场授予的义务、任务,都让争强好胜的金莲十分受用。这头脑大略的仙颜女子,一点就着,当即赌咒:“我若是饶了这奴才,除非是他入出我来。”
玉楼智激金莲后,就再不露面。直到第二十六回西门庆被蕙莲儿魅惑,事将前功尽弃,才又涌现。这次又是蕙莲儿浮滑、天真,竟把西门庆的许诺说了出去。玉楼便也知道了。如果蕙莲未曾忤犯在先,船多不碍路,玉楼也不会如此计较。但蕙莲儿狂妄慢待,玉楼便不许她连累她们往后没体面。于是玉楼走去见告金莲,说道:“就和你我辈一样平常,甚么张致!
大姐姐也就不管管儿!
”知道金莲好胜,偏用“月娘不管”来渲染,是激将法。“潘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时:忿气满怀无处着,双腮红上更添红。说道:‘真个由她,我就不信了!
今日与你说的话,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放了第七个老婆,我不喇嘴说,就把潘字倒过来!
’”金莲已赌身发咒了,玉楼还怕不落实,更火上浇油,连续激将,道:“男人没正条的,大姐姐又不管,咱每能走不能飞,到的那些儿?”这种示弱,令好胜的金莲听了豪情万丈,斗志百倍,道:“你也忒不长俊,要这命做甚么?活一百岁杀肉吃!
他若不依我,拼着这命摈兑在他手里也不差甚么!
”玉楼已达成心愿,笑着谦逊:“我是小胆儿,不敢惹她,看你有本事和她缠。”
金莲与蕙莲缠的结果,是蕙莲送命,金莲承担恶名。月娘达到了利用蕙莲花费金莲的目的,玉楼也成功除掉了蕙莲,两个人目的互异,却都得了好处。以是,金莲与蕙莲的这场争斗,背后实际上是月娘和玉楼。多年后,金莲才对此朦朦胧胧,似有所悟。她向玉楼埋怨月娘:“大姐姐也有些不是,想着她把去世的来旺儿贼奴才淫妇惯的有些折儿?教我和他为冤结仇,掉队一染脓带还垛在我身上,说是我弄出那奴才去了。”实在,这直肚直肠的女人,只说对了一半。
玉楼做妾的艺术,不仅表现为有进有退,也很讲究当看不看、当说不说。比如,西门庆私通瓶儿时,她和金莲在亭子上做针黹,猛地被隔壁一块瓦儿打在面前。金莲便举头去寻,玉楼却只当听不见、看不见,连续低头纳鞋。又如,瓶儿被月娘叫去下棋,便把官哥儿放在芭蕉丛下,交由金莲扼守。后来瓶儿叫玉楼去抱官哥儿来。玉楼寻至芭蕉丛下,见孩儿哭。原来金莲却和半子在洞中厮混,听见人声才跑出来。“那玉楼也更不往洞里看,只抱了官哥儿,哄着去了。”——如果她望洞里看,瞥见陈敬济,岂不就包袱了保密的任务、泄密的风险?玉楼的伶俐是真伶俐。她行事讲究,说话更讲究。西门庆因瓶儿着恼,回家踢骂众人,玉楼不满,道:“骂我们也罢,如何连大姐姐也骂起淫妇来了?没槽道的行货子!
”也不说西门庆骂自己不对,却说骂月娘不对,委婉又有力。金莲与敬济在花园内纠缠,玉楼在楼上瞥见,便叫金莲道:“五姐,你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第二十一回,西门庆因在院中耽搁,家中玉楼上寿只等着。金莲便猜西门庆不来,且说得有理有据。玉楼听了很失落望,却道:“就不来,小厮也该来家回一声儿。”不说西门庆不该不来,却说他不该不令人知道。这些都很能表示玉楼说话的委婉风格。
玉楼虽有这些长处,但她面对瓶儿母子的受宠,也未能免俗,也有忌妒。而正是这忌妒,让她不能制衡月娘,从而被月娘瓦解了她的团队。
对瓶儿产子,玉楼的心态开始是平和的。第三十回,金莲谩骂瓶儿:“仰着合着,没的狗咬尿胞虚欢畅。”玉楼还嗔怪她,道:“五姐是甚么话!
”然后见金莲说话过激,只低着头弄裙带子,并不作声,足见她此时心态十分平和、理性。
但是,随后发生的两件事,让玉楼逐渐失落去平和。头一件是官哥儿的还愿经疏上,只写月娘、瓶儿两人的名字;后一件是月娘与乔大户结亲,也只有瓶儿和月娘出面应酬。这两件都是月娘精心安排的。玉楼没能逃出妾辈忌妒同类的常理。第四十一回,她从乔家回来,便对金莲抱怨西门庆,说道:“如今人也贼了,不干这个营生。论起来也还早哩。才养的孩子,割甚么衫襟?无过只是图往来扳陪着耍子儿罢了。”虽然仍是委婉,但多少也有些忌妒的味道。忌妒令玉楼失落去昔日的宽柔,性情上也有了污点。
玉楼妒忌起来,跟金莲一样平常刻薄,毫无领袖风范。第四十三回,众人在月娘房中,迎春抱了官哥儿来。这孩子喜好桂姐儿抱,吴大妗子便笑:“恁点小孩儿,他也晓的爱好!
”是赞桂姐“好”,还十分端正。月娘接过来道:“他老子是谁!
到嫡大了,管情也是小嫖头儿。”就有些刺耳、刻薄了。玉楼也道:“若做了小嫖头儿,叫大妈妈就打去世了。”做“小嫖头儿”倒罢,“叫大妈妈打去世了”,却十分不善。意思仿佛是,这孩子虽是你瓶儿所生,要去世要活却归月娘统领。瓶儿为守卫对孩子的所有权,便借叮嘱孩子溺尿,还击道:“小厮,你姐姐抱,只休溺了你姐姐衣服,我就打去世了!
”强调孩子是自己的,打去世也当由自己打去世,轮不到月娘。一番明争暗斗,却是西门府一向平和、温厚的玉楼挑起的。官哥儿去世时,瓶儿哭得去世去活来,众人都劝解。因问及官哥儿去世亡时辰,玉楼于旁说道:“我头里怎么说来?他管情还等他这个时候才去。——原是申时生,还是申时去世,日子又相同,都是二十三日,只是月分差些。圆圆的一年零两个月。”话虽不错,但个中透出的却是冷漠,这与平日里的温和的玉楼判若两人。
官哥儿去世后,玉楼才逐渐肃清妒忌,规复迷失落的本性。不过,玉楼的本性不像月娘,还是比较善良的。以是第五十八回,官哥儿病重,她见瓶儿病急乱投医,还是心有不忍,出言合作。瓶儿给薛姑子一对压被的银狮子,让她印造《佛顶心陀罗经》,赶八月十五日岳庙里好施舍。月娘要对付瓶儿,当然不说话,玉楼却一旁说道:“师父你且住,大娘,你还使小厮叫将贲四来,替他兑兑多少分两,就同他往经铺里讲定个数儿来,每一部经多少银子,到几时有,才好。你教薛师父去,他独自一个,怎弄的来?”却是怕瓶儿被薛姑子欺骗,误了官哥儿治病。月娘听玉楼说,才使来安儿叫了贲四来,把那一对银狮子上天平称了,方同薛师父往经铺去了。
瓶儿去世后,玉楼日益豁达、淡定,彷佛厌倦了西门府的明争暗斗。西门庆痴情,怀念瓶儿,冷落了众人,众人不乐,怨的、骂的都有。玉楼只淡淡一句:“李大姐倒也罢了,倒吃他爹恁三等九格的。”(第六十二回)此时的玉楼不喜不忧、无悲无欢,又多了些成熟。第七十三回,西门庆在玉楼生日时怀念瓶儿,她也绝不在意。倒是金莲不服气,与西门庆争吵。玉楼向大妗子戏道:“姑奶奶你不知,我三四胎儿只存了这个丫头目,这般精灵古怪的。”已是十分洒脱了!
玉楼的发展与成熟,使她末了得到了好归宿,是西门府女子中结局最好的一个。不过,她嫁给李衙内后,也碰着一件棘手事,便是衙内的大丫头玉簪儿。这丫头知道玉楼以前做妾,便向她挑衅。第九十一回,玉簪儿揪住一个机会,大骂玉楼:“当原来俺去世的那个娘千金也没曾失落口叫我声玉簪儿,你进门几日,就题名道姓叫我。我是你手里使的人也怎的?你未来时,我和俺爹同床共枕,那一日不睡到斋时才起来。和我两个如糖拌蜜,如蜜搅酥油一样平常打热。房中事,那些儿不打我手里过。自从你来了,把我蜜罐儿也打碎了,把我姻缘也拆散开了……你当初在西门庆家,也曾做第三个小老婆来,你小名儿叫玉楼,敢说老娘不知道?你来在俺家,你识我见,大家脓着些罢了。会那等乔张致,呼张唤李,谁是你买到的?属你统领?”玉楼听见,气得只发昏。但气归气,以玉楼的智量,没十分把握,绝不先发制人。玉楼的推让,令玉簪儿日益狂妄,终于有失体统,李衙内发怒,起来要打她。玉楼本来便是要等李衙内亲自出面,此时却反而阻拦道:“随他骂罢,你好惹气。只怕热身子出去,风试着你,倒值了多的。”一腔温顺、谅解,与玉簪儿的粗糙、无礼,形成光鲜比拟。衙内自然更倾向玉楼了,于是执意要教训玉簪儿:“向前一把手采住她头发,拖踏在地,轮起拐子,雨点打将下来。饶是玉楼在旁劝着,也打了二三十下。”这丫头被打,颜面尽失落,打得急了,跪在地下只说:“爹,你休打我,我想爹也看不上我在家里了,宁愿卖了我罢。”衙内打她既是教训,也是搪塞玉楼,并不见得真想这丫头走,但此时对玉簪儿的要求又不能应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不由得恼怒起来,又狠了几下。当此之际,玉楼上前劝道:“她既要出去,你不消打,倒没得气了你。”却是将了衙内一军。衙内进退维谷,也不好对玉楼说想留,只得叫陶妈妈来,把玉簪儿领出去了。玉楼以逸待劳,一举去掉了这个麻烦。
从臭水巷,到西门府,再到李府,玉楼以她的玲珑机警,成功化解了一个又一个难题,末了达到圆满。实在,玉楼处理各种事情时利用的各类手段,常与月娘相仿佛。但是,玉楼与月娘,一个宽厚温顺、心胸宽广;一个苛刻凶险、贪婪狭隘。虽然同样城府很深,但人品高下却判若云泥。可以说,玉楼精细而蕴藉,像一朵开在西门府的奇葩,令人过目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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