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计巍
康乐村落早上的招工街
夜晚的海珠区，广州塔灯火辉煌。比较城市夜间中的五光十色，四五公里外，康鹭城中村落的繁华是由白炽灯组成的：一间间小制衣厂正赶制着凌晨即将运出的服装，它们将被连夜送至广州十三行、沙河等服装档口。
这是广州最著名的制衣村落，一平方公里的片区内聚拢了超十万人口，个中有八成以上来自湖北。“小单快返”的加工办法让这里一度成为广州制衣业的神话，有小制衣厂老板曾年入百万，不到五年便在广州买了房。对付这些湖北同乡而言，这里是空想的“淘金地”：从制衣工起步，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制衣厂老板，“只要努力，就能挣到钱”。
“康鹭速率”曾在去年10月按下停息键，海珠作为广州疫情最严重的区域，传染者大多分布在人口、房屋高度密集的康鹭片区。12月1日，康鹭片区解封，但城中村落管理问题在疫情期被进一步放大。
2023年2月，一纸拆违关照将许多小制衣厂老板从“淘金梦”中拉回现实。在拆违过程中，有人一夜之间从老板重新做回零工，焦虑和不安在小老板们之间通报，“现在只拆顶层，不知道往后会不会都拆了”。对付康鹭片区城中村落的改造，近些年他们听到的传闻不断，而这次拆违，或许是这些在广州服装纺织行业浪潮中沉浮的人，经历的第一次“退潮”。
他们不愿被留在岸上，但他们知道，这场“退潮”才刚刚开始。
康鹭片区被拆除的楼顶铁皮房
拆除“铁皮房”“自3月1日起，康鹭片区集体物业所有顶楼非混凝土构造的临建不再出租并立即拆除，请租户做好随时迁居的准备。”今年2月12日，接到拆违关照那天，制衣厂老板王芳正和厂里的工人们一起给雪纺衬衣钉上扣子。
康乐村落和鹭江村落合称为“康鹭片区”，是广州最大的制衣村落。康鹭附近中大布匹市场，在这一平方公里的区域里，像王芳开办的这种小型制衣厂、印花厂、辅料厂等服装纺织业干系企业有5200余家。它们和工人宿舍一起，分布在狭窄街道两侧简陋的“握手楼”里。
那时正值年后复工，是康鹭片区制衣厂最忙的时候，王芳的厂子新接了一批夏装订单。怕影响厂里的工人，王芳赶紧从社区的人手里把关照接过来，收进抽屉。
这间150平米的厂房，是王芳和丈夫在2016年末买下的。制衣厂老板口中的“买厂”，实际是承租厂房并支付转让费，“给上一个老板几十万，接手他的厂和机器，之后每个月还要给房东付房租”，王芳说。
这个厂房在鹭江49号四楼，是一个三层楼顶上加盖的铁皮房。
“铁皮房”曾是康鹭片区制衣业日益红火的“标志”。
1993年，第一批服装加工厂入驻鹭江村落，租下本地居民民宅作厂房，此后制衣厂在鹭江、康乐各处着花。随着制衣厂的增多，当地村落民开始加建楼层以获取更多租金。
加建的楼层多采取铁皮为顶，相较于原有楼层，顶层的“铁皮房”格局开阔，能摆下更多机器，房租和转让费也更便宜。为节约本钱，越来越多的老板们租下这样的铁皮房开厂。
在这次的管理操持中，“铁皮房”是紧张整改工具。“如果都拆的话，至少要拆这里五分之一的厂，这里险些每一栋的楼顶都是后加盖的，都有厂。”王芳说。
未拆除前的康鹭片区顶楼铁皮房内的小制衣厂
为了不延误加工进度，王芳急速开始找新的厂房。在康乐村落一家专门张贴卖厂信息的打印店里，她看上一个康乐一社的厂房，间隔她现在的厂不远，搬起来不算困难。更主要的是，它没有建在楼顶，看起来很“安全”。险些没再比拟其他卖厂信息，王芳就匆忙定下这间厂房。
康鹭片区的制衣业以“小单快返”的模式有名。每天下午3点前后，来自各服装批发市场的客户在中大布匹市场选面料、打版，然后将布料送至片区内的制衣厂加工。
裁剪缝合、熨烫锁边、剪线打包，越日凌晨，打包好的成衣从小制衣厂运出，发往广州十三行、白马、万佳等服装批发档口。康鹭制衣以“速率快”著称，客户们从购买质料到拿到成衣，一样平常不会超过两天。
去年10月，溘然爆发的新冠疫情曾让这样的“康鹭速率”按下停息键。那时海珠区疫情严重，新增传染者大多数分布在人口、房屋高度密集的康鹭片区，工人和老板们陆续被隔离、转运，全体片区被封控39天，生产交易陷入结束。
12月1日，康鹭片区解封。王芳本以为恢复活产就在面前，却从老乡口里听到“铁皮房”要被拆除的。
自去年12月起，海珠区开始逐步对城中村落的违法培植进行管理。今年1月28日，海珠凤阳街道办事处发布的《致康乐鹭江居民朋友的一封信》中提到，康乐鹭江片区正按照“拆、治、兴”哀求稳步推进综合提升事情，个中包括片区人居环境管理提升、片区整体方案培植，以及片区家当形态勾引等方面。
今年2月以来，康鹭片区险些所有顶层制衣厂的老板都收到了迁居关照。3月1日，刘利的丈夫接到社区发来的短信，哀求其在3月31日前迁居完毕，届时将给予每平方米500元的补偿。
刘利的制衣厂位于康乐一社的一栋四层小楼的顶层，不到200平米的厂房里共20来台制衣机器。三月，年前积压的订单做完后，刘利的制衣厂订单量锐减。工位没坐满，只有6个工人，卖力把布料缝合成衣。刘利和丈夫也参与到制衣工序里，熨烫，锁边，剪线头，打包装，和工人们组成一条完全的制衣流水线。
这些天，刘利听到有制衣厂老板找社区哭诉：去年贷款买厂，还没开工便碰着年底疫情，“花几十万就在厂里睡了两个月”，刚准备复工，就收到要拆迁的。
目前，刘利还未搬走，“现在还没拆到我这里，可以再拖一下。”
陈敏的情形与刘利相似。她的工厂位于鹭江51号工业区的一个顶层，是一个200平米的铁皮厂。从3月1日改到4月1日，末了落实到5月1日，社区给陈敏下了三次迁居的书面关照。
三个月前，黄仁的厂子已经被拆了，那时他还在湖北老家，没接到关照。仲春初，他从老家返回时，工厂的机器已落在一片废墟里。他是第一批被拆厂的租户。
2019年，黄仁百口一起凑了60万，从熟人手中接来了这个300平米的铁皮制衣厂。买卖好时，厂里有10个固定工人，偶尔还需再招一些散工。制衣厂是百口的心血，他将湖北天门的父母妻儿接来广州，一起打理买卖。
“刚开始零零散散拆了几家，（我）以为只是走一个形式，没想到这次都要拆。”他连夜卖掉厂里50台制衣机器，当初花了近20万购置的机器，只卖了不到5万，“像卖白菜一样”。
厂子没了，他打电话见告妻子不用过来了，自己先留在康乐附近的大塘村落做散工，顺便不雅观望一下行情。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做回老板。
3月5日凌晨12点，他收到了那一天的薪水，340元，他在微信上连续问老板，“来日诰日还有活儿吗？”
康乐村落里正在招工的老板
从城中村落到“湖北村落”早上8点，鹭江南约大街上挤满人群和电动车。工人们侧身在人群中穿行，交警站在街的尽头，用喇叭督匆匆着街口的车和人，提醒人群不要逗留。
这里是康鹭片区的招工大街，每天早上，制衣厂的老板在此招工，散工们聚拢于此，探求一天的生存。
订单多、缺人手时，王芳也会去街上招散工。和这里大多数小老板一样，她也是从制衣工开始，一步步开起了自己的厂。
老家在湖北天门，家里一亩五分薄地难以坚持生存。2004年，16岁的王芳去武汉一个制衣厂当学徒，希望学个手艺。2005年，在亲戚的带领下，王芳和几个同龄姐妹来到广州康乐村落，在堂嫂厂里当制衣工。那时，康乐村落的屋子只有一两层，村落里很多地方还是农田。
2005年，广州纺织业因外贸出口权的放开得到巨大发展空间。同年10月，随着广州国际轻纺城建成，中大布匹市场逐渐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纺织品交易市场，成衣加工、仓库存储等下贱家当也随之跟进，其范围延伸到康乐村落、鹭江村落，逐渐形成了完全的服装家当链。
如今，电动车是康鹭片区最常见的运输工具，一辆辆电动车载着辅料、配件、布匹，穿梭于制衣厂与中大布匹市场之间。而在陈敏的影象里，十几年前的鹭江村落，各处都是脚踏三轮车。那时，她随亲戚来鹭江村落做流水工，比较于老家荆州，她以为这里“经济活一点”，只要努力就能挣到钱。
“灵巧变通”是康鹭制衣业的买卖逻辑。靠着紧密的乡缘关系，湖北老乡一个带一个，来到制衣村落打工、赢利、开厂。在康鹭，档口客户与制衣厂、老板与工人之间常日没有正式条约，客户收货后再付款，若无法及时结清货款，制衣厂老板也会脱期几天，但工人的人为要按时发放。这种“信赖”维系着康鹭制衣业高下游的互助关系，制衣厂也在这片土壤上野蛮成长。
2013年，黄仁从老家天门来到康乐村落时，在表哥的厂里当制衣工。那时，表哥刚开厂，遇上了制衣村落买卖红火的期间，“每次客户下订单能下几万件，四五十人的制衣厂一年能赚两三百万”，黄仁说。2017年，开厂第四年，表哥在广州珠江新城买了房。
同乡亲友开厂后的巨大利润勉励着制衣工。“每个工人都想早点买厂，多赚点钱”，王芳回忆最初打工的日子：噪音、灰尘、刺眼的白炽灯、从早到晚的高强度做工、呆板的流水作业……偶尔让她感到愉快的时候，是放工后和丈夫回到那个不敷10平米的出租房里，两人头挨着头，在本子上记下自己还差多少钱才能买厂，计算着买厂时可以向哪个亲戚借一点钱。
2016年末，两人拼拼凑凑了24万，从别人手中盘下了那间150平米的厂房。
外村落夫的涌入也重塑着康鹭片区的描述与生态。在康乐东约南大街上，不到300米的间隔，就有至少四五家热干面、监利美食等湖北地方餐馆。
生活举动步伐的完善让这里的湖北人险些“足不出村落”。来广州18年，王芳听不懂粤语，除了房东，她险些不认识本地人。但她熟习康鹭的每一条街道，知道哪家档口的家乡小炒好吃，清楚同村落老乡在哪条街、哪栋楼里开厂。平日安歇时，几个老乡约着在厂里打麻将、在路边吃宵夜。18年来，她的生活以制衣厂为圆心，很少延伸至康鹭以外的广州市区。
陈敏曾短暂离开过康鹭，转行做糕点。“在别的地方打工，走在街上，全是陌生的面孔”，终极，她再次回到了“湖北村落”的制衣行业。如今迁居在即，她舍不得康鹭，“只管环境不好，但我们都把这当第二故乡。”
3月6日下午4点，在买菜的路上，王芳瞥见鹭江西街缓慢开进一辆消防车，街边的治安职员拉起鉴戒线，驱散人群。“有时这里发生失火，消防车比较难开进来，这该当也是管理缘故原由”，王芳预测道。
康鹭片区制衣厂老板们在“诚寻客户”
靠“运气”用饭康鹭片区的制衣业险些处于全体制衣家当链中最被动的位置。城中村落的制衣厂不做设计开拓，也没有能力面向消费市场进行直销。档口客户找来，他们就接单加工，制衣厂的买卖好坏，很大程度上依赖档口与电商客户。
在刘利看来，开厂很多时候靠“运气”用饭，而“运气”紧张指客户的买卖好坏。
开厂9年，刘利以为自己买卖最好的一年是2021年——她的一名客户做抖音直播，“那年做抖音直播都赚到钱了，今后做（抖音）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买卖也越来越难做。”
在采访中，有客户表示，自己在疫情冲击下从实体店转型做直播带货，但在头部主播“量大价低”的冲击下，她始终节制不到带货的流量密码，新款开拓又意味着更大的本钱投入和被仿冒的风险，“我们根本没有利润。”
而在康鹭片区，由于办厂不须要技能创新门槛，村落里的制衣厂日趋增多，同质化竞争也日益激烈。“你不做的话别人做，你报20块，别人报18块就可以做”，王芳说。
华南师范大学夏丽丽等人2012年揭橥的研究显示，康鹭片区的制衣家当具有规模小、技能创新需求低、加入门槛低等特点。在其调研的康鹭片区422家制衣企业中，有92.9％的企业就业人数小于40人，企业年产值紧张集中在10-50万之间。在技能创新方面，86.5%的企业完备没有产品的技能研发事情。
上述研究还提到，在康乐村落，新企业不断呈现的同时，每年均有一批企业因利润过低、加工量不敷被迫关闭。在康乐村落厂房转让的信息栏处，“靓厂转让”的告示每天都在更新。黄仁说，由于赚不到钱，曾一起开厂的老乡，有些已经卖厂重回老家。
而靠“信赖”发展起来的买卖网络，也逐渐成为掣肘制衣厂盈利的成分。出于人情和维系客户的须要，老板们会以极低的利润为客户加工。客户买卖不好时，王芳的加工费每件会被压低一两块，而为了留住客户，她只能答应。由于没有设计、发卖能力，制衣厂老板在客户面前险些没有议价空间。
由于没有固定条约，制衣厂老板也会碰着客户延迟付款，乃至拖欠货款的情形。刘利曾因客户的淘宝店倒闭被拖欠了十几万货款，断断续续还了两三年才结清。“但我们给工人的钱是一天都不能拖的。”
现在的黄仁已不再开厂，但仍有以前客户拖欠的近30万货款未收回，“不是故意不给，他们可能也有货积压卖不出去”，黄仁说。
此外，日益上涨的房租本钱以及人工本钱也成为制衣厂主们的压力。在采访中，一位制衣厂老板2010年从湖北荆州来鹭江开厂，那时200平方的厂房每月租金5300元，而现在，租金涨至17000元。工人价格亦是如此，“以前工人每月2000块都给做，现在前面要加个‘1’”，这位制衣厂老板说。
这些压力在疫情下被放大。
以往买卖好时，刘利的制衣厂能从开年一贯忙到六月，险些无休，每天出货七八百件。而现在，仅开工一个月，制衣厂就陷入一种断续的结束里，偶尔接到一两百件零散的订单。黄仁曾经的制衣厂也是如此，2020年及2022年，他共亏损了40多万。
疫情也暴露了城中村落一贯以来的管理难题：城中村落家当的高度聚拢，一平方公里的人口数超过10万，而广州市2022年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2530人。
康鹭片区内“握手楼”密布，小街窄巷多，大量人口汇聚在狭小的居住环境内。去年10月，成为广州疫情风暴中央后，康鹭片区的家当转移已迫不及待。
康鹭片区的握手楼
今年1月28日，凤阳街道办事处发布的《致康乐鹭江居民朋友的一封信》中提到，片区将有序推进城中村落更新改造，彻底办理城中村落根本举动步伐破旧环境脏乱差、隐患丛生等顽疾；在片区家当形态勾引方面，将“推进家当转型升级和梯度有序转移，发展数字时尚、创意设计等业态。
而早在2019年，广州政府就提出勾引中大布匹市场物流、加工等家当向80公里外的清远市转移。2022年11月30日，广东省湖北商会发布关照，组织湖北籍服装企业主稽核清远家当转移园。方案提到，广州拟将清远作为服装家当转移的首选目的地。2023年1月31日，广清纺织服装家当园企业集体开业仪式在清远举行，家当有序转移园方案总用地面积约12000亩，全面建成后能承接企业近10000家。
鹭江村落外的街头，在大年初八后的半个月里，每天都能看到清远服装家当园前来接人参不雅观的大巴车。大巴的横幅上写着，“广州北”“科技城”“大量招聘裁缝工”“8000-12000元/月”。大巴车常常坐不满，招工职员曾表示，本只打算在年后第一周免费接送参不雅观，但由于没有招到足够的工人，于是操持再延长一周。
提起清远，刘利摇了摇头，她不会把厂子搬去那里。一方面，清远的配套家当不完好。制衣工序繁芜，每每不是一家制衣厂能经办的，除常规加工外，印花、烫钻、牛仔洗水等高下游工序，都分布在康乐鹭江片区周围，最近的乃至就在楼下。须要时，最多只需半天就可以把衣服送去再加工。与之比较，清远目前的配套工序并不完善。
另一方面，比起康鹭片区，清远在中大布匹市场80公里之外，间隔质料地及下贱的批发档口间隔都远。搬去清远，难以担保此前的出货速率，而速率，一贯是康鹭村落制衣厂最大的竞争力。“早上拿到布料，24小时我们就能把衣服发到档口；搬到清远，拿布料韶光就要两天”，刘利说。
一位中大布匹市场的资深从业人士表示，清远的有序转移园很难承接康鹭的制衣小作坊，“它所承接的是比较大型的制造企业，不是面向批发型市场的康鹭片区。”该从业人士进一步阐明道，很多位于中大布匹市场的商户不仅在布匹市场有自己的布料发卖点，同时也在珠三角、浙江、福建等地拥有制衣工厂，涉及布料发卖、设计、加工多个环节，“这些工厂少则几千平方，多则几万平方，清远承接的是这样体量的工厂。”
对付广州与清远纺织业的未来发展与分工，广清两地已有明确方案。今年1月13日，清远市发改局发布《广清纺织服装家当有序转移园家当发展方案》明确了广州与清远的定位，提出“广州总部+清远基地”与“广州研发+清远智造”，个中广州聚焦高端时尚，清远聚焦专业特色。
但无论是研发还是智造，康鹭间隔这些都太远了。
陈敏坐在隔壁已搬空的制衣厂门口，探求新的厂房
“不连续干这行又能做什么呢？”城中村落管理与家当转移对广州来说势在必行，但对刘利来说，“家当转移”这种词汇太大太抽象，离她的生活很远，她担忧的是：如果连续开厂，低楼层要更高的转让费与租金，重新盘下一个180平米的厂要花费近50万，她和丈夫无力拿出这么多钱。3月1日，刘利更新了一条短视频，“做了九年的厂本日接到了（拆迁）关照，人生能搞几个50万？” 现在，她仍在是否买厂的决策中迟疑不决。
在交付新厂定金时，王芳也有过犹豫，厂房转让费要48万，她问丈夫，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再考虑，好的厂子都被别人买走了，到时候更贵。”丈夫说。凌晨，王芳交完5万定金，她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希望是个好的开始，加油！
加油！
”
如今，王芳已搬进新的厂房，新厂位于二楼，不是违建。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制衣村落待多久。
王芳以为，拆违只是康鹭片区命运迁移转变的开始。“他们说这里职员太密集了，要改造。现在只拆顶层，不知道往后会不会都拆了。”买厂花费的资金不菲，对她来说已是全部积蓄。她希望自己运气能好一点，祈祷着康鹭制衣村落能再坚持两年，至少把买厂的钱赚回来。
陈敏坐在工厂楼梯间的布料上，反复念叨自己“运气不好”，以为那些没租“铁皮房”开厂的人很幸运。她并不知道，早在2021年公布的《广州市海珠区凤阳街凤和（康乐村落、鹭江村落）更新改造项目公开选择互助企业公告》中，康鹭片区的旧改项目就已被提上日程，改造办法为“旧村落落全面改造”。她小心翼翼地追问，“这里两三年内会全部拆除吗？”
赵成的工厂在陈敏的楼下，他是陈敏口中的“幸运儿”。早在10年前，他就听到过城中村落改造的风声，“挪是肯定会挪，但不知道什么时候”。2021年，房东开始将租房条约从“三年一签”改为“一年一签”，他打消了原来想在鹭江村落连续扩厂的想法。“风险太大了，如果50万花进去（扩厂），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就不能做了。”
对付康鹭片区的制衣家当能否存续的问题，中国城市方案学会学术事情委员会委员、华南理工大学教授袁奇峰在采访时说，康鹭片区的“根”就在中大布匹市场，“由于中大布匹市场的吸引，小型制衣厂才会在这里发展形成，搬往清远很可能无法生存，以是目前更可能的情形是政府只能向周边驱散它，而不能消灭它。”
无论是向周边迁移还是往清远转移，无论成功与否，康鹭片区既往的“辉煌”彷佛都难以再延续。
王芳创造，厂里的工人已没有在此买厂、当老板的打算，买卖不稳、政策难料，如今已难以复刻十几年前的造富神话。现在还在寻觅厂房信息的，大多是和她一样被拆违的制衣厂老板，“十几岁就出来学手艺、做衣服，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不连续干这行又能做什么呢？”
在她搬到新厂的半个月后，原厂被彻底拆除，加盖的铁皮被掀掉，只剩一副空空的铁架。
每到下午，康乐村落的街边还会聚拢着招揽客户的制衣厂老板们，他们支上写着“诚招客户”的小黑板，三三两两地坐在街边，一贯等到薄暮。“一贯没有客户，再这样下去要回家种地了。”一位一无所获的老板说。
对付很多制衣厂老板来说，这里像是他们在湖北之外的第二个家，寄托着对未来的希望。开厂后，黄仁将父母接来广州，将儿子转学到城中村落内的康乐小学。2017年夏天，他带着妻儿登上广州地标”小蛮腰“，那是他来广州的四年里第一次参不雅观它。从塔上向下望去，闪亮繁华的广州夜景让他愉快，他抱着儿子，感叹这座城市发展得如此之好，他想：什么时候在这儿能有一套自己的屋子就好了。现在，厂子没了，孩子转学回了老家。他不知何时才能再把家人接来，像从前那样，在广州团圆。
康乐村落一家打印店门口的“靓厂转让”的告示
刘利和丈夫仍在四处探求得当的厂房。在康乐村落一个不敷两平方米的打印店门口，聚拢了十几个“看厂”的老板，这是康乐村落信息流利量最大的地方。一张张赤色、亮黄色的荧光纸上印着每天更新的厂房转让信息，它们被贴在门口，像一条条彩色门帘。
刘利的丈夫容身在打印店门口，看着面前这些“靓厂转让”的告示，负责比对价格，记下关键的位置信息。人群中，他听见有人窃窃密语，“这么焦急买厂，你弄明白政策了吗，这次又能开多久？”
（应受访人哀求，文中王芳、刘利、黄仁、陈敏、赵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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