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蒙汗药的早期发源还是后来形成的蒙汗药文化,实际上目前已很难断定其本初所指。学术界关于蒙汗药词义的流衍,颇有辩论。日本学者丹波元简和田宗俊从音韵学的角度,认为“蒙汗”为汉字“闷”的反切,此说开辟了音韵学参与的先河,颇有影响;海内一些学者认为蒙汗有“使男人无知晕厥”之意,这是一种大略化且最直面的阐明,从者不多;其余有学者认为,“蒙汗”通“瞑眩”一词,亦是音韵角度的阐释,亦未得到广泛认可;少数人认为,“蒙”与“麻”语义相通,以动、宾构造形式构成词汇,这是一种古文的措辞征象,可以看为难刁难第一种阐明的补正;事实上,从药理学角度,蒙汗药服用后“汗蒙而不发”故名“蒙汗”,是一种最为畅达也更符合知识的阐明。
走江湖与文学作品中的蒙汗药
事实上,在传统中国的江湖文化中,所谓“风(骗术)、马(娼妓)、燕(赌钱)、雀(托钵人)、金(算命)、皮(郎中)、挂(杂技)、柳(戏班)”诸大门类中,蒙汗药形成了行走江湖的必要元素。明清之后,中国的公案小说与武侠小说兴起,蒙汗药成为那些游荡乡里、啸聚山林和行侠仗义者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所必须之物。尤其是一些鸡鸣狗盗、梁上君子或亡命之徒,更是借助蒙汗药从事着诸多不法活动。
流落江湖行路难,一欠妥心性命失落。南宋士人周去非在《岭外代答》里记载,一些广西山贼在山上采纳“曼陀罗”(蒙汗药身分),用来骗人饮食,以盗取财物。1923年1月25日,《晨报》第6版曾有一则《京汉路沿线强盗仍甚专横獗》的宣布,个中说道:“康某本为士兵,身穿军服,伙同十余人,利用蒙汗药,专门在京汉路盗取搭客钱财。”可见,民国期间绿林人士使蒙汗药从事造孽活动,仍旧是客不雅观存在的。
文学作品是蒙汗药话题的核心阵地。在《水浒传》、《施公案》、《海公案》、《彩环曲》、《隋唐演义》和《七侠五义》之中,蒙汗药是出场率最高的一种“奇药”,也是绿林豪杰的专利,可以伤人于无形。虽然这种伎俩和手段不登大雅之堂,但蒙汗药却演化为口语小说的“母题”之一,流布甚广,当代武侠小说家如金庸、梁羽生等人的作品也都有涉及。在“黑帮”瘦语系统里,“迷字”即是利用蒙汗药,而破蒙汗药之法,某些武侠小说中则称为“还魂药”。清代小说《七侠五义》里就提及到徐庆使蒙汗药盗黄金的故事:
惟有劫黄金一事,却是俺二哥、四弟并有柳青,假冒王、马、张、赵之名,用蒙汗药酒将那群人药倒,我们盗取了黄金。
在随处颂扬的古典名著《水浒传》第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吴用智取生辰纲”中写道:喝药酒者倒头便晕、见效速率快。那些军汉、都管与杨志麻翻昏去世之后,生辰纲被“七星”大摇大摆运走。母夜叉孙二娘也是利用蒙汗药的高手,屡试不爽。
电视剧中的智取生辰纲事宜
在《施公案》中,毛如虎就被蒙汗药麻翻误了大事;在《隋唐演义》中,王伯当堆栈营救李玄邃,也是利用蒙汗药麻翻官差的;明代周履靖《锦笺记》中云:在极乐庵,何老娘同庵主设计让淑娘服蒙汗药,从而使梅玉亲近淑娘;小说《海公案》中,提及了严世蕃利用蒙汗药害人、玩弄伎俩的故事。而清代小说《晋阳宫》里,蒙汗药在军事诡道层面颇有用法,如此记载了刘黑闼归唐之故事:
其后宣、粲共猎,宣留粲至己帐,粲见秦氏,乃与黑闼共议,以蒙汗药醉宣酒而擒之,并杀黑、白二氏,遂与黑闼归唐。
以上都是一些经典或传奇的故事。可以看出,在文化话语系统中,江湖中那些身手再强的高手和厉害角色,一旦吃了蒙汗药,难免会失落去战斗力,“轻则蒙汗药麻翻,重则立地结果”。明代之后,蒙汗药在江湖豪杰的天下和逻辑体系中,发展为一种民间秘术,所谓“蒙药”、“迷药”、“迷喷鼻香”、“闷喷鼻香”,都是蒙汗药文化系统的派生。
随着文学作品中蒙汗药意象的发展,不断浮夸其词和添油加醋,乃至有人一厢宁愿地认为蒙汗药可以使人百依百顺,后世的“催情药”和“迷幻药”或与此就有文化上的关联。明人陆粲《庚巳篇》卷9就有“迷幻女子”的记载:“鸡子一个,去青,桃卒七个,新针一个,铁锤捶烂,烧酒一口,合成迷药,喷于女子身上,默念晕厥咒”,可谓民间歹人“下三滥”和“不入流”的做法。
中原文化对东亚社会有比较广泛的影响。在江户时期,日本的读本小说《忠臣水浒传》实则乃至模拟了《水浒传》中的许多情节,对蒙汗药情节与道具有进一步的发挥,如第五回“贞九郎剪径得蒙汗药,贺古川监押送金银担”中,这样写道:
“某在后山喝了他的白甜酒,不料酒中有蒙汗药,不大功夫就手脚麻木不能动了,生命垂危。幸而某身边带着灵方解药,虽然救了命,但是行李被抢去”。
蒙汗药是小说家所起的名称,也因各种俗文学作品而广泛盛行,正统医学并无如此奇幻的药剂奇方,文人的干系记录也多属“志怪”、“轶闻”或“神异”范畴。如果我们暂时不严格考量药理学和医学知识,蒙汗药在小说里每每被描述为酒水稠浊服用,倒也符合麻醉的浸染,两者可作搭配更加生效。从药品性状来说,蒙汗药多为细粉末状,遇水形成悬浮液,颜色浑浊淡黄。基于色觉来说,颜色自然不可太深而引起饮者当心。
实际上,类似于小说家和影视剧中的蒙汗药是不存在的,天下也没有如此神奇的药品。更主要的是,当代医学和体质学表明,如蒙汗药之物侵入人体,肝肾损伤乃至衰竭是不可避免的,谈不上具有“仅仅昏去世不伤及性命”的分外功效。
古代社会里的蒙汗药
蒙汗药客不雅观存在,但是蒙汗药的配方是什么却难以明确化。根据古代文献中的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有学者预测蒙汗药或许和迷酒、麻沸散等古典奇药颇有渊源关系。《列子·汤问》之中云,名医扁鹊以“迷酒”剖胸探心,再用“神药”复苏。唐代孙思邈编集的《华佗神医秘传》一布告录,“麻沸散是由羊掷踢、茉莉花根、当归、曹蒲组成”。明末李时珍的《本草大纲》曼陀罗条中又记载:“七月采火麻子花,八月采此花,阴干,热酒调服三钱,少倾昏如醉,割疮炙火,则不觉苦也。”李时珍所网络的方剂法,与麻沸散的记录颇有类似。
麻沸散
本草大纲
《本草大纲》中的曼陀罗条
最早表明蒙汗药身分的为梅元实《药性会元》一书:“曼陀罗花、川乌、草乌合末,即蒙汗药”。但是,利用“类蒙汗药”制剂杀人的,却在唐代已经涌现,安禄山杀去世契丹人就依赖了蒙汗药,可谓战役之利器:
(安禄山)既肥大不任战,前后十余度欺诱契丹,宴设酒中著莨菪子,预掘一坑,待其昏醉,斩首埋之,皆不觉去世,每度数十人。
不足为奇,宋代名臣司马光在其《涑水记闻》中也记载:五溪蛮汉,杜杞诱出之。饮以曼陀罗酒,昏醉,尽杀之。一样平常认为,曼陀罗花乃唐代前后自印度传入中国,全株具有麻醉性剧毒。可见,采纳所谓“蒙汗药”行诡诈之事,宋代已经很盛行,且多用曼陀罗身分制作药酒。曼陀罗可药用是属事实,周去非《岭外代答》云“南人或多用为小儿食药,去疾甚峻”之说。同时,曼陀罗可以治疗喘疾,“其法用吸烟之筒,即杂置烟内,吸而食之,初试颇有效”。李时珍整合以往学说,指出其药用代价,“主治诸风及寒湿脚气,煎汤洗之。又主惊痫及脱肛,并入麻药”,已有科学鉴别之取向。
但是,不幼年说家言却有喝了足以昏去世的蒙汗药而不会伤及生命的说法。《癸辛杂志》记载:“回返国有药,名押不芦,土人采之磨酒饮人,通身麻痹而去世,至三日别药投之即活。”昏睡期间,“加以刀斧而不知”,彻底失落去意识。有趣的是,周密指出了“百日丹”即和蒙汗药同源,吃了令人昏昧再服药清醒,多有神奇之处。在浩瀚“类蒙汗药”的药品中,多为从植物汁液中提取的,以曼陀罗花最为常见,具有生物碱身分包括东莨菪碱、莨菪碱和少量阿托品。莨菪碱和阿托品有麻醉浸染,也可使人致幻。严重的人咽喉发干,吞咽困难。清人吴其浚的《植物名实图考》,个中就有详细记载。
正因曼陀罗可让人麻醉迷幻,才被中国古人命名为“莨菪”,其“茎高二、三尺,结实如小石榴,最有毒,服之令人狂浪”,意思便是药效可使人游荡狂放。明代人说道:“莨菪酒一杯入吻,狂惑见鬼”,意思颇为类同,土人就称为“颠茄”或“醉葡萄”;在宋人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一书中明确表明:“曼陀罗花为末,置人饮食中,即当醉”;明人魏浚在《岭南琐记》中描写:“用风茄为末,投酒中,饮之,即睡去,须酒气尽以寤”,提到“类蒙汗药”麻醉身分利用的工艺。
《岭南答问》中的曼陀罗条
曼陀罗花汁液既可以医用,也可以害人。南宋窦材所著《扁鹊心书》里记载有名为“睡圣散”的奇药,以山茄花(洋金花)制成,缓解患者疼痛,“人难忍艾火灸疼,服此则昏睡不知痛,亦不伤人”。到了元代期间,著名药学家危亦林在《世医得效方》一布告录有“草乌散”方剂,紧张取材为曼陀罗(坐拿草)和草乌共13味身分,在履行正骨手术时,减少患者疼痛。从药理学出发,一旦人过量服用或者利用不当蒙汗药身分,每每会导致肌肉松弛,里面的身分会抑制汗腺分泌,从而产生困倦感,不由自主就昏睡过去了。
各种事实证明,曼陀罗具有大毒特性,一旦超量,“空心折下,须臾心气昏晕,伯仲顽痹;或沉眠不觉,或闷乱发狂”。那么,如果误食蒙汗药怎么办呢?在孙思邈的《千金方》、清人程衡的《水浒注略》和《中医历代医话选》中指出两种方法:
第一是甘草煮汁法。甘草解百药毒,甘草汁可解蒙汗药毒。急以浓甘草汁灌下,解之。当代医学表明,甘草含有葡萄糖醛酸、甘草甜素和甘草次酸等身分,可以通过结合、附吸浸染以及类似肾上腺皮质激素样的浸染进行解毒。
第二是综合法。饮之以浓茶,又与黄连解毒加石膏汤。二三日乃醒,如眼花咽干,神气不复者,用黑豆汤即解。如果是仅仅是少量误食,乾隆年间出版的《广西通志》云:“闷陀罗人食之,则颠闷懦弱,急用凉水喷面乃介”,凉水喷面就可以使人清醒,但未解释见效程度。
古人行医与履历运用之学相称严谨,具有辨证的思维方法,医家已经多次指出了蒙汗药身分的双重浸染。张介石在《资蒙医经》里说道:“蒙汗一名铁布衫,少服止痛,多服则蒙汗;方为闹羊花、川乌、瓦龙子、自然铜、乳喷鼻香、没药、熊胆、朱砂、察喷鼻香,为绝细末,作一服,热酒调下。片时即醉,浑身麻痹”。到了清代期间,医学家已经有了比较科学的知识构造,明白服用蒙汗药便很难救活的道理,褚人获《坚瓠集》里说:“小说家尝言蒙汗药,人食之昏麻去世。复有药解活,或以为妄。”此处的小说家言指代南宋周密所撰《齐东野语》的说法:“草乌末同一草,食之即去世,三日后复活。”著名官僚纪晓岚也指出了“迷药”的适量原则,闽中地区茉莉根制成的蒙汗药,以酒水喝下,“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去世”。
近代史里的蒙汗药
蒙汗药构成了江湖“骗术”的主要组成部分。从绿林社会的伎俩来考量,与其说蒙汗药,不如说是“蒙汗毒”。根据陈平原的研究,在宋元话本的江湖中,“抢劫、黑话、蒙汗药和人肉馒头联系在一起”了,颇具血腥味。
正由于蒙汗药的负面效应,清代统治者为了杜绝民间利用迷药毒剂,规定传播蒙汗药者斩立决,而“毒药迷人而未去世者绞监候”,惩办力度可谓极大。晚清之后,在江湖话语和民间影象的导引下,一系列华洋、教民和兵民冲突不断衍生,蒙汗药彷佛成为一个奇妙的中介。
晚清教案之滋长扩展,与民间盛传的教士蒙汗药昏昧平民、“采生折割”有关。在山东《兖州士民揭帖》中说:
教民家如有疾病,须请牧士医治,及其将去世未去世之际,将其亲眷撵出,以小筒取其眼珠,以二膏药封其眼眶,然后任其亲眷殡葬;
又有孽术能配蒙汗药,迷拐童男童女,剖心挖眼,以为配药点银子之用;
男则取其肾子,女则割其肠子,恃有药力,不至当时损命。
教民冲突之烈,和古典文化中蒙汗药传说息息相关。在民间传言中,传教士为了“取生人线人脏腑之类,折割其肢体”,蒙汗药则是必备,加强了魅惑的色彩,义和团运动也与此干系。再根据《上海地方史资料》的记载,在租界里也有蒙汗药害人的事宜。圣公会主教蓬恩包庇贩人交易,利用酒店、饭铺等场所,歹徒在烈性酒中下蒙汗药,麻醉倒中国顾客,然后送往轮船,漂洋过海从事苦役。
清末义和团运动
不仅如此,民间谣言更因此蒙汗药为幌子,添油加醋不怀美意。1949年之后,华北地区有一个传播很广的“割蛋”谣传,蠢蠢欲动的一向道、九宫道等会道门组织,营造惶恐气氛,制造出“割蛋”传言。他们号称苏联要用男人的睾丸做原子弹,“上面”会派人到各地“割取人蛋”,乃至割女人的乳房和小孩的肠子。
本来这是无稽之谈,但是由于会道门的传播,谣言像“叫魂”般遍布屯子。不法分子说:如果村落民睡着了,有人会从烟囱、窗户下来利用蒙汗药麻晕老百姓,从而达到“割蛋”目的。一些道首、道徒与谣言制造者“唱双簧”,夜间时常给村落民家里投硫碘弹、扔旧扫帚、站在高处打手电。所谓“割蛋”当然是荒诞不经的,但是由于蒙汗药故事在基层民众群体里口耳相传,引起了极大惶恐。
蒙汗药的祛魅与存真
江湖社会有自己独特的边界,民间也有许多神异的故事能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有其凶险、套路和生存规则,利用蒙汗药带有阴谋诡计的色彩,违背了正统社会的秩序。水浒英雄“青面兽”杨志有行走江湖的履历,“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困难。多少豪杰,被蒙汗药麻翻了”,却并未逃脱恶运,令人防不胜防。与毒药直接致去世不同,蒙汗药麻翻所构成的江湖套路具有隐秘性。
不过在正史记载中,元代就有利用迷药的故事,《元会典》曰:“大德十年三月,李广志修合懵药,令吴仲一吃讫,晕厥不省,盗讫钱钞”,此处“懵药”与蒙汗药功能无二。由此可见,如果粗暴地认为蒙汗药只是小说家的杜撰,也未必符合事实。因此,近人汪远平师长西席就认为:“如果真有此种蒙汗药,其配方恐怕已经失落传了”,无疑是相称谨严的态度。只是,如何科学界定蒙汗药的来源、身分、功效和利用范围,却仍须要连续探索。在笔者看来,挖掘蒙汗药与少数民族土方如古代“回回药”之间的关系,或会进一步加强对付蒙汗药的身分理解与认知推进。
当代药学通过大量实验证明,含有10%的曼陀罗汁液若服用10-40毫升,就可以使人晕厥3个小时。古代制药工艺和提炼技能有限,原生态的曼陀罗少许就能致人去世命,小说塑造的场景基本为荒谬的。同时,也否认了蒙汗药神奇的麻醉浸染,根据《中药大辞典》的记载,医学界曾经用洋金花、草乌、川芍、当归四药制成一个方剂内服,实验81例,创造并无传说中的神奇功效。因此,纵然被所谓蒙汗药“迷”住了,可能还有其他繁芜的生理和环境机制。
中药大辞典
李时珍在《本草大纲》中所说:“相传此花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酿酒饮令人舞。予考试测验之,饮须半酣,更令一人或笑或舞引之,乃验也。”已有蒙汗药发生浸染须要一定环境刺激的理论自觉。不过,通过当代严格技能制作的蒙汗药,如果须要医学临床和现实药用,可以也必须与冬眠合剂并用,才能产生协同浸染,从而达到外科手术所需的麻醉程度,又称“中麻”。从药理浸染来说,当患者做完手术后,按照相互反应和中医履历,可以用毒扁豆碱催醒。如创造中毒,可用黄糖和甘草汁或用绿豆汁、升麻、犀角来解毒。
实在,古人并不具备当代的药物分类学的知识和框架,所谓蒙汗药可以看作是有麻醉浸染药物的总称,蒙汗药是各种镇痛剂的综合体和文学表述,对理解古代科技史具有一定的代价。江湖险恶,诸君当心。天下上并不存在“不害人”的蒙汗药,也不存在文艺作品中那类神奇无比的蒙汗药,必须予以祛魅与存真。目前人类科技已经能够窥测至微不雅观天下,对付那些不符合知识和药理的未明身分,还是该当慎重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