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神树——它赢得了人们足够久的目光,和一个好听的名字。
枝条弯弯地上扬或下垂,立着昂头的鸟。
一条龙只剩半个身子,头朝下地悬在树干旁。

它曾被打断成上百片、被火烧、被虔诚的人们掩埋,寻它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它被创造、被一丝不苟地呵护、被小心地修补。

硅胶铝合金门展板_复生青铜神树三星堆跨越90年的考古接力 滑动门

人们用六七年的韶光才还原出一副残缺的肢体,它重心不稳,靠着三根细绳索的牵引,傲然站在博物馆一圈灯光的中心。

现在,这条龙的尾巴或许有机会找到了。
不久前,在三星堆,也便是神树躺了三千多年的地方,人们又有了新的创造:六个敬拜坑,金面具,铜人顶尊……

它们离当年神树被埋藏的位置并不远,有人期待,能挖到神树的残片。
只管,另一种可能是,消逝的那条龙尾或许早就摆进了历史深处,再难被找到。

青铜神树。
图源三星堆博物馆官方微博

神树初现

三星堆博物馆青铜馆顶层的展厅,一块展板上标记着三星堆遗址考古大事纪要。
暗色的背景里,能辨认出不少戴动手套、在田地里摆荡长柄镢头的人,也有人俯下身,仔细不雅观察。

一条坐标轴横着成长出来。
它始于1929年,三星堆遗址真武村落燕家院子创造玉石器坑,出土玉石器三四百件;末了一个坐标落于2019年12月,一、二号敬拜坑旁创造三号坑。

2021年3月20日,“考古中国”重大项目事情进展会在四川省成都邑召开,通报了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主要考古创造与研究成果,会上公布,2019年11月至2020年5月新创造6座三星堆文化“敬拜坑”。

展板上那条坐标轴将再次被延长,而人们期待着再次创造青铜神树的残片。

作为三星堆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这棵残高3.96米的青铜神树,也是迄今为止天下上创造的最大的商代青铜器。
它的碎片被创造于1986年的广汉,三星堆的二号敬拜坑。

青铜神树的创造是个有时。

1984年,在成都召开的第一次“全国考古发掘事情会议”上,四川省考古队长赵殿增将近年来三星堆的发掘作了专题申报请示。
时任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苏秉琦说,“这才是巴蜀文化。
”从此,三星堆考古成了中国考古学体系的有机部分。

1984年至1985年,考古队对三星堆遗址群进行了全面调查,大体摸清了12平方公里的遗址分布范围,并建立了考古事情站,陈德安、陈显丹(人们称为“二陈”)成了领队。

1986年3月,三星堆遗址发掘开工仪式。
受访者供图

1986年初,四川大学的林向教授找到赵殿增,想要把考古学生的演习地点安排在三星堆。
赵殿增正为人手不敷发愁,又和林向有过良好的互助经历,一拍即合。
3 月,林向作为领队带着84级考古班来到三星堆,这次挖掘有2名老师、2名助教和20多位同学参加,环绕三星堆两侧、分三个区,“是当时三星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发掘。
”林向说。

据赵殿增先容,6月结束时,发掘面积达1350多平方米,创造房址、灰坑等数百个遗迹,出土了数万件文物标本。

但他们和后来震荡众人的一、二号敬拜坑擦肩而过。

1986年7月18日,广汉当地砖厂工人在取土做砖坯时,无意中挖到了三星堆一号坑的一个角,出土了一些玉器和石器,随后,考古队组织了正式发掘,一号敬拜坑正式与众人见面。

仅仅一个月后,1986年8月14日,砖厂工人杨永成在取土时、挖到了一个青铜头像的耳朵,杨永成见告新京报,当时他觉得是个文物,就向考古队申报请示。

至此,二号敬拜坑重见天日。
三千多年来,青铜神树一贯被埋藏在里面。

二号敬拜坑出土青铜大立人的场景。
图源三星堆博物馆官方微博

2019年12月20日,纪念三星堆创造90周年大会在四川广汉举行。
曾作为演习学生参与1986年挖掘的朱章义(现任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馆长)和霍巍(现任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院长)又来到这个熟习的地方,忆起当年。

那时,朱章义什么也挖不到,看到不远处的同学一贯在出土陶片,他很焦急,霍巍便说,“要不你也去那挖一挖?”

事实上,两人说话的地方,间隔一、二号敬拜坑不过几米远。
“假如你当年跟我说‘连续在这挖挖吧’,说不定那次我们就创造(一、二号坑)了呢。
”朱章义打趣道。

重塑神树

实际上,青铜神树出土时是一二百片破碎的青铜,没人知道这些将组成什么。

“全是碎片,和泥土混在一起。
”今年74岁文物修复师杨晓邬仍能回顾起30多年前的场景。
他先容,古人把精美的祭品敲断、火烧,然后埋进土坑,交付给神灵。
而几千年后,这成了给文物修复师们出的难题。

杨晓邬和修复的青铜头像。
受访者供图

从1974年开始修复文物起,杨晓邬见过太多青铜器,但面前的这堆碎片还是让他皱眉,“没有出土过类似的,也没什么资料可查,这怎么修?”他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些圆杆和弯道。

将较粗的圆杆放在一起,再把剩下的拼对,杨晓邬大概能觉得到,这是树的形象。
由于器物体型太大,修复室容不下,就在室外搭棚进行拼接,这个过程在专业术语中叫“预合”。

修复青铜器,要根据碎片上的断茬口进行拼对,堕落不厉害、铜质较好的,可以用“锡焊”——这是从宋代就有的青铜器修复焊接办法;锡焊不了的,就粘接,再把多余的胶打磨平整,再做旧、做色。

太阳器、眼形器、铜尊、铜罍被一个个修复好。
那座青铜大立人出土的时候,拦腰断成了两截,方形底座也瘪了进去,杨晓邬把凹进去的部分一点点敲出来,这很磨练技能,一欠妥心就会毁坏文物。
锈蚀严重的底座撑不起立人的重量,他就在里面加了个铜座。

一尊尊青铜头像也现了真容。
有的戴着一层金面罩,韶光让铜头和金面之间生出一些氧化物和泥土,杨晓邬仔细清掉,“把铜头修起来,再把金面还原上去。
”金色映着青灰,那是一张刚毅而肃然的脸。

而那棵青铜树,从根部开始“预合”,历时六七年,在杨晓邬等多位文物修复师的巧部下,大体规复了其本来面貌,重新变得灵动起来。

杨晓邬在修复青铜神树。
受访者供图

这个被命名为1号神树的镇馆之宝,被安顿在三星堆博物馆综合馆末了一个展厅中心,代表着古青铜器制作的顶峰。

朱亚蓉对神树的感情很繁芜。
这是最能美进她心田的器物,也是最让她挂心的展品。

作为三星堆博物馆现任副馆长,早在1996年博物馆尚在筹建时,朱亚蓉便来了这里。
她还记得布展时给神树装玻璃柜的困难,“树很大,将近4米高,展柜将近6米高,玻璃特殊长,十几个人才把一块玻璃拉上去。

圆形的底座上,分成三段、套接而成的圆杆状树身向上延伸,生出九根弯弯的枝条,或上扬或下垂,向上的枝上立着一只昂头的鸟,一条龙只剩半个身子,头朝下地悬在树干旁侧,尾部缺失落。

这是一棵仍旧残缺的青铜树。

青铜神树树干旁悬着一条龙,龙头朝下,尾部缺失落。
图源三星堆博物馆官方微博

残缺的龙尾

现在,残缺的龙尾或许有机会找到了。
不久前,三星堆一、二号敬拜坑附近,人们又有了新的创造:六个敬拜坑,已出土黄金面具、顶尊铜人、象牙等主要文物500余件。

机会始现于2年前。
2019年12月2日14时13分,正在开会的冉宏林坐不住了。

他收到同事发来的一张图片:灰黄的土里露出一条窄窄的青绿色。

“涌现铜器。
坑内。
”对方简短地说。

不久前,2019年3月,《古蜀文明保护传承工程履行方案》公布,提到要对三星堆遗址开展新一轮的有针对性的考古事情。
从那之后,三星堆考古事情站在遗址布了探方,创造两大敬拜坑33年后,开展了新一轮勘探事情,初步探到了方型坑的迹象。

冉宏林是三星堆考古事情站副站长,“哪里出土的?便是那个坑?”他回得很快。

那个坑,后来被确认为三号敬拜坑。

“搞清楚先。
不要张扬……今年不得发掘,明年才能系统发掘。
下一步就要回填,打围,升级安保体系,待明年搭大棚,大家伙儿们逐步发掘。
”冉宏林压着内心的激动叮嘱着同事。

2021年1月,三号坑的事情舱建好。
这是一个高科技的小房子,可以调节现场环境的湿度和温度,让器物出土后也能保持良好的状态,每个敬拜坑都配了事情舱。
这一次,不仅四川大学的学生来到了这里,北京大学、上海大学都来了军队,四川省考古院联合海内33家单位开启了新敬拜坑的发掘事情。

“1986年发掘两个坑是抢救性发掘。
已经挖到东西了,就抢救回来、记录清楚、保护好就行了。
”赵殿增见告新京报,那时,人们对付坑周边区域的状况并不清楚。
“现在才挖,我以为是个最好的机会,当时挖掘条件和研究条件都差,那时候挖就更乱了。

上海大学文学院讲师徐斐宏作为三号坑的发掘卖力人,带领学生下坑发掘。

开始先挖填土,“表层是比较黏的黏土,再下面有沙土”,发掘职员拿动手铲、镢头,一天八小时事情,每天下坑前都要从头到脚穿上一整套防护服,防止“污染”器物,“坐在上面做记录、做一些文案事情的话还行,由于有空调。
但是如果下坑干体力事情的话,那还是很热的。

来现场3个月,徐斐宏明显觉得到,这次考古在技能和理念上的进步,“从系统的理念上来说,发掘和文物保护、科技考古取样同步进行,很细致,提前配备了一个很完善的发掘系统,对我来说是一段独特的事情经历。

三号敬拜坑器物。
图源三星堆博物馆官方微信

到3月16日,坑里的填土层被挖完,更多的器物显露出来。
目前,这个长约5.5米,宽约2.5米的三号敬拜坑,已出土了约109件青铜器、127根象牙和8件玉石器,个中包括器型罕见的“铜人顶尊”——这口尊在肩部四周装饰有4条飞龙,沿尊口游动而下,铜人双手呈拱手状,头部和尊的底座连接在了一起。

人们总是对这类造型奇特夸年夜的青铜器印象深刻,三星堆考古事情站前站长陈德安认为,这或许使大众对古蜀文明的理解产生了一定偏差,“不能说这是外星文明,那是开玩笑,异想天开的娱乐和学术研究要分开。

“这次新出土的文物是对古蜀文明直接的资料补充,包括它的物质文化和宗教崇奉。
”徐斐宏认为,这也再一次证明了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由于古蜀文明和中原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实在还是在中原影响下涌现的文明,末了,在秦汉的时候,它被接管、变成了中原的一部分。

目前,徐斐宏等考古挖掘职员正在合营文物保护中央进行器物提取。

接力修复

2021年3月21日下午,3号敬拜坑旁,杨平有点紧张。

他是三星堆博物馆的一名修复师。
那天,杨平随着师傅郭汉中来到挖掘现场,准备提取青铜大口尊。
他害怕自己出疏忽,一旁的摄像机也让人发毛。

趴吊颈架操作台,一点点着落进水分丰裕的坑,看到那口被泥土包裹、有些残破的铜尊离自己越来越近,杨平溘然踏实了。
他按照烂熟于心的操作流程,依次把保湿材料、塑料薄膜和3D打印出来的硅胶保护套仔细地贴上去,心里想着,“要像拓片一样贴实”。

上来后,那股紧张感又随着涌了上来——“刚才我是不是没贴好?”

为了担保文物的安全,这次考古中,提取这一环节交给比考古人员更懂文物保护的修复师进行。
提取完成后,并不急着进行修复,而是要先将干系信息和资料详细地登记好。

杨平在修复文物。
新京报 彭冲 摄

青铜神树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人们无法知道它当年到底碎成了多少片。

“当时条件没这么好,买个胶卷都很难,也没做过记录,不像现在,修任何东西,重量、尺寸、照片、断茬口等,资料都是清楚的。
”郭汉中说道。
二号坑被创造后,白天围不雅观的群众太多,为了安全,考古事情者在夜里把坑里出土的器物送进库房。

但郭汉中很幸运,一、二号敬拜坑里的器物,让他从学徒工发展为修复大师。

1984年,四川省考古队来到三星堆遗址,就住在周边村落庄的郭汉中家里。
这个年轻人想要找份事情,便在考古工地上打起了“零工”——帮忙队员做地层考古,“两块钱一天”。
也是这个机会,让他认识了当时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修复大师杨晓邬,随着学起文物修复,还成了杨晓邬挂在嘴边的“最得意的徒弟”。

后来,杨晓邬在大学里开设了“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杨平是他的学生之一,也是班里的班长。

杨平喜好历史。
在大学里上课的时候,没有真正的文物可修,杨晓邬只能“买一批碗,打碎,让学生进行仿照修复。

2012年大学毕业后,杨平师从郭汉中。
郭汉中见告新京报,“搞传统修复基本上都是师徒制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由于修复涉及面太宽广了,各种各样的技能都要会一点。

杨平也创造,实际操作和大学里的理论学习“还是有很大出入的”,修文物是“因物而异”。
在郭汉中眼里,和老一辈人比起来,这代年轻人的理论知识虽然强,但动手能力差了些,“还是得从头做起,在实践中磨炼。

郭汉中对自己哀求高,“技能永久也学不完”。
他最重视的是“可逆”的原则,意思是在修复中采纳的方法都是可以被还原、被拆除的,文物可以回到原始状态,重新被修复,“利用的材料和手段,只管即便不要对文物造成二次侵害。
现在焊接都是‘采点’,只管即便保留断茬口,如果有问题还可以拆掉,断茬口还在,原来会把断茬口全部打磨成45度角。

这些年,郭汉中见证着文物修复技能的变革。
新科技的融入固然带来了一些技能手段的进步,但在这个行业中,修复师的履历至关主要。

“我们粘出来的缝隙,总是没有师傅处理得好。
还有那些变形严重的青铜器,可能师傅一两天就能把问题办理,我们要多花几倍韶光。
”在杨平眼里,这是一个永久不会出师的行业。

对付新出土的文物,杨平有期待,“能参与修复是最好的”,但他并不焦急,“随着师傅,好好看、好好学。
匠人只考虑匠人的事情,作为一个修复师,只能说努力把自己的手艺练得更好,履历积累得更多。

而杨晓邬有着另一种期盼。

他保留着一个相册,里面是三星堆文物修复前后的比拟照片,那些器物像是他的“孩子”,他能清晰地记起每个孩子“受伤”的位置和重生的过程。

杨晓邬保留的相册,里面有青铜器物修复前后的比拟图。
新京报 彭冲 摄

“1986年出土的那些,90%都修完了,没修完的是由于有的残片还没找到。
这次三号坑到八号坑,或许和此前一、二号坑有关系,有些用具的残片可能在接下来的挖掘里找到,这都说不好。
”他希望找到1号神树的残片。

那棵神树本该更高一些,而且是对称的。
但由于残缺,现在重心倾向一边,杨晓邬在神树顶端加固了绳索。
当被问到,如果找到了残片,他是否还要参与修复时,杨晓邬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要修”。

他望着树旁那条残龙的手掌,“那是我的心血,没有修完全,总以为有些遗憾。

杨晓邬欣慰的是,汶川地震时,广汉震感强烈,他在监控视频里看到,青铜神树左摇右晃,“完备跳了起来,都没有坏。

三星堆博物馆内的青铜神树。
图源三星堆博物馆官方微旗子暗记

新京报 彭冲 四川广汉宣布

演习生 谢婧雯

编辑 刘倩

校正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