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人类进入新世纪，但天下并不太平，西方列强在忙着瓜分天下，东方的中国，还没有走出甲午海战失落利的阴影，处在戊戌变法失落败的余震，却即将坠入最阴郁的深渊……
2019年，是甲骨文创造120周年。清末官员、著名金石学家王懿荣是公认的第一个创造者。王懿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
1900年8月14日，北京，毗邻王府井的锡拉胡同11号，55岁的王懿荣自尽了。
他的求去世之心非常强烈，先是吞金，很痛楚，但未去世，接着仰药，仍旧未去世，末了跳入院中深井……与王懿荣一起投井自尽的，还有他的继室谢氏与守寡的长媳张氏。
在王懿荣自尽前一天的8月13日，八国联军兵临北京城下，进攻东便门、朝阳门、东直门。组织防守东便门的，便是王懿荣。在八国联军剧烈的炮火攻击下，北京城眼看保不住了，慈禧太后化妆为民妇，带着光绪天子仓皇逃出城去，一起向西；军机大臣荣禄则朝南逃往保定。英军率先攻破广渠门，城内大乱，王懿荣回家，见告家人：“吾可以去世矣！
”挥笔写下绝命之词：“主忧臣辱，主辱臣去世。于止之其所止，此为近之。”
如果不是战乱，王懿荣在学术上的造诣将不可限量。
王懿荣是山东省福山县（今烟台市福山区）古现村落人，出身仕宦世家。他的祖父王兆琛，曾官至山西巡抚。王懿荣15岁随父进京，刻苦攻读，但运气不是太好，接连参加了七次乡试，都没有中举。第八次，中了，旋即又高中进士，这一年，他35岁。中进士后，入翰林院，出京担当过河南乡试正考官，后任国子监祭酒，深受学子尊重，时人称其为“太学师”。
早在中进士前，王懿荣就已经是名闻京城的金石学家。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以古代青铜器和石刻碑碣特殊是其上的笔墨铭刻及拓片为紧张研究工具，侧重于著录和考证笔墨资料，以达到证经补史的目的。金石之学，盛于清代，王懿荣在青年时期就潜心于金石之学，四处搜求文物古籍，足迹遍及鲁、冀、陕、豫、川等地，“凡书本字画、三代以来之铜器印章、泉货残石片瓦无不珍藏而秘玩之”。
机遇便是为他这种高手准备的：1899年王懿荣有时买到了“龙骨”，创造上面有类似笔墨的图形，断定为上古笔墨。
值得一提的是，王懿荣跟清末李鸿章之后的“政坛第一人”张之洞，也有密切关系，张之洞前两任夫人相继病逝，他娶的第三任夫人，便是王懿荣的妹妹，王氏温文贤淑，知书达理，才华出众，与张之洞感情甚深。王氏后来也不幸早逝，但张之洞与王懿荣二人情谊不变，张之洞也酷好金石之学，更欣赏内兄的耿直性情，与他同为清流一党。
在王懿荣去世后7年，垂垂老矣的张之洞从湖广总督任上奉旨进京，升任大学士兼军机大臣，一时攀上仕途最高峰，北上途中，张之洞途经河南安阳殷墟，想起王懿荣，一时感慨，难以言表。著名作家唐浩明在长篇小说《张之洞》中写下了张之洞的心声：
“可惜，我的内兄在庚子年为国捐躯了，龙骨上的笔墨没有连续研究下去。若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宁肯不进京做大学士军机大臣，倒是乐意住在这里，大量搜集出土龙骨，把这个研究做下去。”
遗憾的是，张之洞无法选择，王懿荣更无法选择。
二
王懿荣自尽，是避免受辱。
八国联军攻破北京后，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城中像王懿荣这样选择自尽的官员，比比皆是，非常惨烈，有的官职比他更高，有的出身比他更显赫：
宗室奉恩将军札隆阿与儿子、儿媳、女儿和孙儿一起自缢；宗室侍读宝丰“追两宫未果”，百口吞金而去世；宗室侍读崇寿，杀百口老少之后，“自刃胸腹以去世”；奉天府尹福裕百口七人全部溺死；二等侍卫全玉成家五人仰药；一品官富谦百口十二人自焚；护军参领续林先用刀杀了妻子儿女，然后自尽；都统御前侍卫奕功，在联军冲到家门口的末了时候，插紧大门，率领百口妻妾子女共十人进入后院，堆起柴草，阖家自焚，末了仍没有被烧去世的人爬到井边投井自尽；吉林将军延茂多日在安定门城墙上指挥战斗，战斗失落败后独身只身回家，与母亲、兄嫂、弟媳和子女共十二人引火自焚；中书玉彬与母亲赫舍里氏以及妻子兄弟等自焚；三品衔兼袭骑都尉员候选员外郎陈銮一家集体自尽的人数最多，共三十一人……这些记载，都见于晚清权臣、礼部右侍郎所撰《景善日记》。景善本人也投井身亡。
台北籍进士、时任户部主事的叶题雁，亲眼目睹了八国联军之暴行，愤而作《外侮痛史》，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史料：
“庚子七月廿一日，洋兵破都城，焚毁劫掠，惨无天日。至廿五日，各国会议分段统领，出示安民。御史某被洋兵捉去，勒令扫地；内阁某被洋兵捉去，勒令由彰仪门外拉炮车赴琉璃厂。西兵逐日巳刻到处捉人，勒令做苦工，或挑水，或洗衣，或擦炮，或拉车，至申刻开释……”
“闰八月十五日，保定藩司廷雍出郊欢迎洋酋，酋取雍冠掷之于地，拿入保府，锢诸耶苏传授教化，玄月初八日驱至南城外扑杀之。”
文中所写廷雍，满清宗室，直隶总督裕禄在天津杨村落兵败自尽后，廷雍被朝廷委任为照顾护士直隶总督，八国联军盘踞保定后，逮捕廷雍等官员，关押在北大街原福音堂内。当年11月6日（农历玄月十五），侵略者将廷雍和守尉奎恒、参将王占魁押赴直隶总督署大堂，组织军事法庭进行审判，判处3人去世刑，并且特意选择在凤凰台斩首，以此震慑威吓中国人。廷雍成为被八国联军所杀级别最高的中国官员。
今日读起《外侮痛史》，字字血泪，当一个国家孱弱到无法保护自己的国民时，只能任人侮辱，昔日权贵，亦沦为刍狗。
三
甲骨文创造第一人王懿荣之去世，无疑是一个沉重的隐喻：一个拥有如此悠久文明的古老大国，却由于跟不上时期，刚刚进入20世纪，就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1900年，人类进入新世纪，有不少亮点：瑞典政府正式批准设置诺贝尔基金会，美国纽约市第一条快速运输铁路动工，意大利拉齐奥足球俱乐部成立，巴黎同时举办了世博会和奥运会……但天下并不太平，英国在南非发起的布尔战役愈加惨烈，西方列强在忙着瓜分天下，东方的中国，还没有走出甲午海战失落利的阴影，处在戊戌变法失落败的余震，却即将坠入最阴郁的深渊。
这一年春季开始，华北大地，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当时的背景是：西方列强划分在华势力范围、华北频繁发生教案、天灾频仍，加上宫廷权力争斗激化，抵牾日益尖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炸药味。不甘受辱、渴望肃静的中国，上至满清皇族，下至平头百姓，面对洋人的傲慢与贪婪，早已义愤填膺、忍无可忍，但由于对外部天下闭塞无知，他们选择了大略粗暴的办法，意欲赶跑洋人。但既不心腹，也不知彼，注定了这是一场巨大的悲剧，不仅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还将给自己带来更为深重的苦难。
在与八国联军的一些战斗中，清军与义和团不可谓不大胆，八国联军为了取胜，乃至无耻地动用了毒气，但清军组织混乱、战术掉队，朝廷朝令夕改、见地不一，只能惨败停止，八国联军先攻陷天津，再攻进北京，慈禧太后带着光绪天子和少数王公大臣狼狈西逃，九五之尊，沉沦腐化到一天一夜吃不到饭，但这个恶毒的女人，出逃前，还不忘指使寺人把光绪帝心爱的珍妃推到井里淹去世——她虽然失落去了对场合排场的掌握，但还可以掌握一个自家人的死活。
慈禧出逃，自然不会带上级别不足的王懿荣。事实上，王懿荣也知道：他已是太后的弃子。慈禧一度很欣赏王懿荣，由于他的字写得好，为此还赏赐给他一个精美的雕花翡翠烟壶（至今还收藏在烟台博物馆）。但甲午海战爆发后，慈禧太后还在兴致勃勃预备六十大寿庆典，王懿荣上折要求“停息点景，但行朝贺”，他终极由于自己的耿直性情，遭慈禧厌恶。在八国联军侵华战役打响后，一介诗人王懿荣，被任命为京师团练大臣。接到诏命，王懿荣叹曰：“此天与我以去世所也。”
王懿荣殉国了，他官职不高，却忠心报国，又哪知道，一国之主的心中，这个国家，还不如她的生日主要。
四
1901年春天，王懿荣的儿子王崇烈扶父亲、继母和寡嫂的灵柩还乡安葬。1901年8月8日，八国联军从北京撤军。1902年年初，慈禧与光绪结束流亡生涯，重回紫禁城。
统统貌似规复了，但统统已不可能再规复。《辛丑条约》被认为是中国近代史上失落权最严重的不平等条约，4.5亿两白银的赔款，犹如给中国脖颈加上了苛毒的绳索，但赔款之外，是更苛毒的羞辱：对主战派重臣的去世刑和监禁，对当时义和团活动地区“停滞文武各等考试五年”，以及划定北京东交民巷为使馆界，许可各国驻兵保护，不准中国人在界内居住；拆毁天津大沽口到北京沿线设防的炮台，许可列强各国派兵驻扎北京到山海关铁路沿线要地——这就导致了一个严重后果：36年后爆发的卢沟桥事变，日军不是在国境线而是在中国的北京城郊，直接发动了进攻。
八国联军通过肆无忌惮的羞辱，来打击中国的肃静和自傲，他们在紫禁城阅兵，成立“管理北京委员会”，他们还公然抢夺象征着国家重器的文化文籍，就在1900年的12月，德法军队还洗劫了北京的古不雅观象台，将明清两代制造的贵重仪器，运往法国和德国。叶题雁在《外侮痛史》中写道：“至若内府御书被洋兵搬出，在街头售卖；洋兵开銮仪库将仪仗搬出，沿街游戏。德兵在崇文门外演巨炮，法兵在宣武门内演气球。日兵在午门内演军乐队。护国寺铜佛为前明内监所监造，日兵爱其铜质仍佳，锯成三段，运往东洋；西苑御用汽车，雕镂精细，都人谓之花车，法兵以铁轨驱入西华门等处，乘坐出入，来去自由；大内重器均被日兵攫去，美兵在天坛设停车场……”
叶题雁发出悲鸣：“以上各节，当时各国视之，直为纤眇小事耳，有何国际国法之在目！
”事实上，当时列强奉行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哪里有什么国际国法！
五
甲骨文创造120周年之际的中国，再也不是当年的中国了。
读懂新中国，才会更加明白旧中国的屈辱；读懂旧中国，才会更加明白新中国的伟大；读懂了绝望之中投入冰凉井水中王懿荣的故事，才会真正明白：没有大国崛起，又哪有小民肃静！
（关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