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条椰林小道,陈海一贯在前面健步而行。
2021年他多次踩点并拍摄时去过的、与远处一小岛遥遥相望的那片海滩,那天浪高三米,无法出海登岛虽至为遗憾,而站在沙滩上与远处小岛遥遥相望,却能领略从大海深处奔涌而来,时而堆垒如山时而轻盈如纱的南海之舞,领受大海对即将到来的光阴彭湃澎湃的祝福。
之后,又领我们去到不远的另几处海岸。
出了椰林,岸边礁石嶙峋,脚下满地珊瑚渣——那是些海吐出的骨头——溜滑难行,他竟如履平地!昨天,他还带着他17岁的侄子陈序,登上了海南岛中部,垂直高度2300多米的七星岭,傍晚披着一身夕阳归来时说,哈,有点儿累,但觉得还行。
而据我所知,他已68岁。
顿悟艺术家不惟在创作时才是艺术家,其日常亦是艺术创作的一部分。
陈海的日常充满真情,眉眼间时时流露出豪放的本然,笑声极具传染力。
凭了这年事这气质,熟习他的人都叫他海爷,亲切、好听。
那天,在“陈海:海岛”海口展开幕式上,在亲睹他手捧鲜花献给他的艺术领路人陈绕光师长西席后,连他供职过的广州美院卖力人致辞时也说,往后要叫陈海为“海爷”了。

站在海边,面对陈海几番登临过的白鞍岛,海浪滔滔,扑上不远处的丛丛礁石。
浪花如雪,淹没了去向那座礁石的路。
正犹豫呢,就见头戴深色窄边呢帽的陈海,趁着海浪将将退远,三步两步便利索地涉水而过,登上了礁石最高处——望着陈海宽厚的背影,我跟了上去。

文昌窄边折叠门_海爷的海 铝合金门

李公明谓近年看陈海照片,“时常想到的是另一个也叫‘海’的人,和他的《老人与海》”,那还真跟我不谋而合。
八年前在昆明初唔陈海,我已心有此念。
如若那时还是神似,如今则已形神皆备。
此番同行,无论何时,何种角度,面前的陈海,都会幻化为海明威和那个老渔夫,觉着那老渔夫就该是陈海的样子容貌:铮亮的头顶上有时会凝着几粒汗珠,一溜灰白髯毛晶亮如银,目光炯炯,坚毅天真。
但陈海又绝不是那个老人,渔夫所斗者,海也,鱼也,岛也,而那,正是陈海之钟情所在。

在北京举办的《无声——大漠日记》展和在海口开幕的《无声——海岛》展,作为“无声艺术操持”的两个部分,看似皆是一部深入大漠、大海的影像记录,声光电齐上,现场感凸显,新颖震荡,实则为陈海作为一个艺术家为解脱窠臼的独家创意,一次不事预先张扬却不折不扣的艺术冒险!

《无声——大漠日记》的原创地和个展,此前我都没能身临其境。
这次,能与陈海的三叔和艺术引路人、画家陈绕光、李秀夫妻同行,无论如何,都要请陈海指认《无声——海岛》的艺术现场,连陈氏家族斑驳的文昌老宅,以及他的伯祖父、追随孙中山师长西席任过广东海防司令、抗日名将、做过广州市长的陈策将军旧居与陵园,也没放过。
听闻一个年事已高的不雅观展者,在看过《无声——大漠日记》后说:听说他们家族有些民国将领的传统,难怪看他的作品,一股英气迎面而来!诚是。
海岛的无私赠送,从小到大,养育、教习并造诣了他。
如今,他感恩图报,一颗心跃然于中。

从十来岁艺术启蒙,历经60余年从传统写实到表现主义到抽象绘画实践与探索,陈海的“无声艺术操持”并非一次平凡意义的写生创作,而是蔚然而成了一个极富创见的艺术事宜——

大多艺术家对大自然的拜访,皆为拾取素材的得到性奔行,只有极少如海爷这样的艺术家,是为把自己抛入天地之间的融入性投入。
目的改变,来自艺术家对自身的重新定位。
说到底,艺术,不仅是艺术家去描摹、书写某个工具物——花草、树木、山峦、河流、天空、他人,乃至历史;艺术家也可以且该当将自己抛入工具物之中,走进人群、他者之心,将自己置身于山川林木天空荒原之中,成为它们中的一个异物存在,直至融汇个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种自觉的“抛入”有着深刻的皈依之意。
在更深邃的意义上考量,也可以说是回答,回答于苍天算夜地。
其时的艺术家,在体味那种阔大的同时,也可再度咀嚼、品味生命的伟大与微小。
艺术工具就这样发生了一场悄然转换,从“我”画万物,变成了万物画“我”。
这个“万物”,实则不止于人类肉眼之所见,更是苍茫宇宙的所见,外太空至今不为我们所知的生命所见。
人,终极成了一个被全体宇宙核阅的工具。

那是2020年9月中某天,地点为东经93.2°/北纬38.45°。

那是2021年的海南岛。
文昌。
琼海。
邻海荒岛。
嶙峋礁石。
海浪涌起,而后退落。
水漫过礁石或沙滩,如诗如歌。

那样的地方,天下荒僻、阔大。
人迹罕至。
天地苍茫。
其时,艺术家在与天、地、人的对话中,人类常日利用的那套措辞完备失落效,只能“无声”——我们说不出话来,唯有震荡。
巨大的时空。
一个微小的人,面对天地万物,思接万载,百感交集!万千感念涌动于肉身,热血奔涌,除了珍惜此生的分分秒秒,夫复何言?!维特根斯坦谓:“对付不可言说的,我们应该保持沉默。
”陈海将大量无形作品留存在大漠与海岛,终极只将不多的几幅手绘作品带回人间。
那是些天地的手信,抽象洒脱,一些思之花,含苞于大漠成为鲜润生灵,绽放于大海成礁岛巍然,或油彩堆垒斑斓粗砺,或笔触细腻如海水漫过海滩惊艳流淌。
抽象中隐匿着万千被解构的点滴具象,来自画家不可言说的即时感,感情飘忽却饱满,由此让人对生命生发的遐想与思虑,悠悠然,波澜迭起,看似被物欲塞满的心灵间那些肉眼难见的缝隙,顿时得以湿漉漉地滋润津润与充填。

结束那场艺术现场指认后几天,海爷在朋友圈发了几幅照片、几句话:“本欲陪侄儿陈序爬一段七仙岭,体验一下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以六旬高龄爬上顶峰,是值得自我点赞一下。
”自傲油然可见。
陈序跟帖说:“还好有大伯在,不然我就困在山顶上了。
”我点赞道:“海爷真非同凡响!已经有了大漠,有了海岛,这次又有了山!”听闻五年“无声艺术操持”的下一站,或是一座雪山。
那时我再次想起了海明威和乞力马扎罗,想起了那个渔夫。
海占地球表面积达71.8%,乃地球上最为浩瀚的所在。
海岛归大海。
大漠称瀚海。
雪山属山海——皆海爷的海。

2022.1.2于夷陵桥头无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