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道》

胡成 著

白城阳台折叠门_故园总有羁绊比如那扇门那张床还有阳台枯去世的栀子 玻璃门

后浪|上海文艺出版社

《榆林道》书外后记

文|胡成

五七过后,我决定出门,去哪里都好。

奶奶不在了,她却又无处不在。
统统还是她在时的样子容貌,只是清晨不再有人推我的房门。

她的房门洞开,一张空空的床。

她看韶光的挂钟还在兀自走,撕页日历停在去年,没有人坐在客厅的方木桌旁凑合着喝口烫饭,清锅冷灶,再不会有人蹒跚走过来问:「可想吃点什么?给你烙张馍可好?」

不会有人撩开阳台木门的窗帘,养在阳台的那盆栀子花也已枯去世。

我只想要逃,我饥不择食,我跳上列车。

列车终停西安。

西安依旧熟习,我决定再向西北。

十余年前,曾到榆林,折回米脂,再经横山,去向靖边,去向为之所去的大夏旧城统万,夜宿白城则。
然后过安边、栖定边,沿三边西去,盐池一夜,折而南行,走韦州、下马关,夜宿同心城。

那夜中秋。

迢遥而陌生的边关,十余年前一瞬而过,米脂城的艾老太太、白城则的刘大娘、韦州城的闫老汉,也与他们一瞬而过。
我知道我们再不能相见,却依然想故地重走。

我不知道是若何的心情使令,大概是想探求另一个天下存在的线索?他们都在那里,一定留有线索?不是,生活已令人足够现实,不相信虚无缥缈,哪怕相信能令人得到抚慰。

大概,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些仍在的人,看看他们如何摆脱思念与痛楚。

全无用途。
思念与痛楚亦不相通。
仍在的人,仍要生活,仍要生存,他们在盐碱的边关努力劳作,忧虑化肥与煤炭,忧虑猪肉与豆腐,他们有足够的忧虑挤尽思念,揉碎痛楚。

而我能做的,只是每晚以笔墨对临与速写他们的生活,每晚从日暮到午夜,写下三五千字。

我以此每晚摆脱独处,我以此每晚精疲力竭,无暇顾及其他。

二十余日,攒下这几十帧影像,十余万笔墨。

是为此书,「榆林道」。

并无一条名为「榆林」的古道,只因途经大多属今榆林市辖。

再者,我至今仍在的小学学生证,籍贯一栏,本市之后,爷爷圆珠笔手写着「林巷」二字。

进城之前,他们居住的村落庄,称作「草湖」,属于林巷大队。
是我没有生活过的故宅。
因此于我而言,「榆林道」有了多重含义,途经之外,也如字面,一条林间的道路;即是曾有榆林的边关,也是只如林巷的故宅。

去年四月,当我跳上列车西北而去,我将与边关再见,我也将与故宅再见。

可是,我再度见到了边关,我却无法真正与故宅作别。
我们每个人都如此吧?故宅总有羁绊,比如那扇门、那张床、挂钟与日历,阳台枯去世的栀子。

总有那些寄托于噜苏事物的思念,令我们痛楚却又无法忘怀,想要再见却又无法再见。

所有这些边关与故宅,所有这些噜苏,我都写于这本「榆林道」。

在书中,你们会瞥见我的爷爷,会瞥见我的奶奶,听我絮絮叨叨提及他们的故事。

还有李雅婷的爷爷奶奶。
李雅婷是白城则刘大娘的孙女,十余年前我初去时,她在靖边县城读小学;与刘大娘末了一别,是八年前我们同车从白城则回到靖边,她要去照顾雅婷姐妹俩儿。
后来雅婷和我取得联系,那会儿她正在北京演习;书稿付梓之时,得知她回到白城则,将在新建的统万城博物馆事情。

红柳河旁边,会是她未来的生活。

小雅婷也会在书中瞥见她的爷爷奶奶,读到她不知道的,十余年前一个陌生人投宿白城则的故事,她的奶奶笑着欢迎我,为我整顿好砖炕的厢房;她的爷爷蹲在门外,捡起剥落的一粒玉米。

大概,我是说大概,大概你们还会瞥见自己的爷爷奶奶,瞥见他们的故事。

他们如此相似,相似的生活,相似的遭遇,以及相似的,对我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