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基址前殿出土的巨型石础
承天门遗址平面布局示意图
明中都遗址考古现场鸟瞰
王剑英师长西席实地踏查 明中都遗址
“今年是北京故宫,也便是紫禁城建成整整602年,想要理解紫禁城的‘前世今生’,就要从安徽凤阳明中都遗址开始。”故宫博物院考古部主任徐海峰在接管北京青年报采访时这样说道。凤阳是明朝开国天子朱元璋的故乡,这里坐落着一座兴建六年后便被罢建的都城——明中都。
2022年3月31日上午,国家文物局公布了“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创造”终极评审结果,凤阳明中都遗址成功入选,上榜了这项中国文物考古学界“奥斯卡”,引起了各界广泛关注。
民间曾有一种传说:明朝三座都城,凤阳是爷爷,南京是儿子,北京是孙子。明中都是明初首个按京师规制营建的都城,朱元璋以高规格、高标准打造它,却在六年后基本落成之际溘然决定罢建。随后,朱元璋开始对南京进行大规模改造,并在洪武十一年确定了南京的“京师”地位,凤阳明中都从此勾留在了那个年代里,在历史长河中走入“冷宫”之境,饱经风雨。它所留下的城垣、宫殿、坛庙等遗址,构成了弘大的明中都遗址,近年通过考古才进入大众视野。
翻阅今年的“十大考古创造”,凤阳明中都遗址是仅有的一个由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故宫博物院两方联合完成的项目。为什么远在安徽滁州市凤阳县的遗址,须要故宫博物院的合营发掘呢?这个项目对付紫禁城来讲又意味着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北京青年报分别联系采访了两方的项目卖力人: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凤阳明中都考古发掘领队王志,以及故宫博物院考古部主任徐海峰。
在宫殿基址现场发掘出巨型石础
为中国古代宫殿建筑石础之最
王志见告北青报,当地居民对这座都城一点也不陌生。“由于是明代都城,韶光比较近,而且地上的建筑是有一些留存的,以是大家都知道这里以前是一座都城。”王志先容道,清代时宫城还被当作县城来利用,当地人口中的“凤阳老县城”指的便是明中都宫城。
自1969年明清史专家王剑英被下放至凤阳,创造明中都遗址并进行了系统的调查、考证、研究以来,明中都被长期认为是一座轮廓清晰、布局清楚的城址。既然如此,还有对它进行考古发掘的必要吗?
“很多人对历史期间尤其是近古以来的遗址考古都存有这样的疑问。然而,地下遗存永久比想象得要繁芜得多。地面调查和文献研究的局限性注定了它不可能真实、完全地获知到地下遗存的原貌。”王志说。以是要完备理解明中都遗址的建筑布局、形态,仍需进行大量的考古发掘事情。王剑英师长西席的踏查、考证虽已十分详尽,但他在《明中都遗址稽核报告》中也曾至少16次提到,须要未来的勘探发掘进行求证。
尤其是明中都前朝区宫殿的形态一贯成谜。王志说,明中都宫城的格局也是“前朝后寝”,那么前朝宫殿区便是天子上朝、接见大臣的地方,实在算是明中都宫城最核心部分,须要揭开前朝区宫殿基址的神秘面纱才能理解。
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从2015年就启动了考古发掘,与故宫博物院、山东大学等互助,以中轴线为核心,先后发掘了前朝宫殿、承天门、外金水桥等遗址。历经七年考古,明确了明中都的城垣构造,建筑遗存的总体分布,多组单体建筑的布局、形制、构造和工艺。明中都有三重城垣,最内是宫城,第二道是禁垣,外郭城是最表面的城。在明中都禁垣城(相称于北京的皇城)内,目前已勘探创造夯土基址137处,还有河道、水井、灰坑、道路、窑址等主要遗迹。
“我们坚持了七年,终于揭开了前朝区宫殿基址的真实面孔,让我们知道了它的真实布局和构造。”王志说。
而在王志心中,最大的收成之一莫过于前朝宫殿部分。“在前殿靠近中央的部位创造了这块石础,它的体量巨大,用料边长达到了约2.8米,础面是约2.5到2.6米,覆盆的直径达到1.8米,这该当是我国古代宫殿基址里面出土的体量最大的石础。”石础便是屋子下面用来承托柱子的,大多数都是1米见方。
更让考古人员们以为愉快的是,在宫殿前殿的中后部位,还创造有一处十分纯净而分外的黄土台。“这个黄土台刚好位于整座宫城的几何中央上,如果从宫城的四个角的点出发,交叉画两条对角线,那么它的交点就恰好落在这个黄土台上,也恰好是天子龙椅宝座的位置。”王志说。这在都城发掘史上十分罕见,它所带有的强烈象征意义也让考古同仁们以为愉快不已,认为这座黄土台可能与明中都培植中的选址、择中理念有关。“当年该当是先选定了这个中央点,再按照‘先宫殿后城墙,先宫墙后禁垣’的营建时序建造了明中都。”
王志曾经在同行的干系漫谈会上表达过一个不雅观点:“明中都遗址的考古,印证了过去对遗址的一些想法,又打破了既有认知。”王剑英师长西席早前的调查论断认为明中都前朝的宫殿是坐落在“中”字形台基之上。
1982年安徽省文物事情队也曾对前朝宫殿遗址进行试掘,但并未成功。2021年,经由考古队员的不懈努力创造,终于揭示出了前朝区宫殿的真实面貌,它的台基不是“中”字形,宫殿也不是像北京那样的三大殿布局,而是呈 “工”字形——由前殿、后殿和穿堂组成,这办理了40余年来的预测和辩论。正由于这项创造,团队成功复原出前殿与后殿的建筑开间形态,均为面阔九间、进深四间,前后殿之间有阔三间、深七间的穿堂。
其余,王志也提到另一个打破认知的细节:此前的资料显示,明中都遗址的外金水桥数量是五个或九个说法不一,通过发掘,桥的数量确定为七个。
走进故宫“前世”
不仅有天安门“雏形”,多处形制一模一样
“紫禁城是中国古代宫城建筑中保存至今的天下上规模最大的木构建筑群,而它的方案理念、宫殿布局、配置等均脱胎于明中都宫城模式,明中都遗址的建筑规制、形制布局等是集历代之大成者,承上启下,是中国封建社会晚期最完备的宫城建筑体系,也是营建北京故宫紫禁城的直接原本。”故宫博物院考古部主任徐海峰见告北青报。用当今盛行的语汇来说,明中都宫城是1.0版、明南京城是2.0版,那么北京紫禁城便是3.0版,是明中都重版的重版。
有了与北京故宫的奇妙贯串衔接,也吸引了一批考古历史爱好者前去凤阳探求北京城的“前世”。在今日的凤阳城,还能找到北京城的源头:长安街、午门、东华门、西华门、角楼……读来让人以为很有亲切感。
自2017年以来,受国家文物局委派,在安徽省文物局、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凤阳县县委县政府及县博物馆等机构单位的大力支持下,故宫考古研究所参与了明中都遗址考古事情。五年来,故宫博物院考古研究团队与安徽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同仁们一道,开展了前朝核心宫殿区、外金水桥、涂山门等考古发掘事情,创造了大量明中都遗址和故宫相似乃至一模一样的地方。
首先,凤阳明中都的午门、城墙四隅角楼的做法全被北京紫禁城所直接沿袭,包括紧张门制、宫殿的名称等也都相同。王志特殊提到,最明显的便是明中都宫城的正门——午门,平面呈“凹”字形,两翼分别为东不雅观、西不雅观,正面城台辟出三券门,两侧有东西掖门,形成“明三暗五”的格局。如果去过北京故宫嬉戏的人一定对午门,也便是入口检票处的建筑构造印象深刻,是两翼延伸出来环抱正门,形成了“凹”字形。
其次,明中都遗址的承天门城门布局非常独特,“三个门洞位于城台正中,在城台两侧各开一偏门,也便是“3+2”的门洞布局”。如今的北京天安门是五个门洞,王志认为,承天门“3+2”式门洞布局是唐代往后首次将五个门洞支配在都城第二道城的正门位置,表示了三门洞到五门洞的过渡,也便是北京天安门五门洞格局的雏形。
不仅如此,相似的地方还有很多,北京故宫的外金水桥也是七座,除了天安门五个门洞对应五座之外,太庙和社稷坛还各对应一座桥。
“在后殿西侧我们还创造有相连的连廊、门房和角楼的建筑基址,与本日北京故宫这个位置的建筑组合也十分相似。其余,二者的中轴御路、东西主干路等井字形路网,也都表示了中国古代‘营国之制’的准则。角楼的曲尺形平面形状,东华门、西华门配置等二者亦均保持同等。”徐海峰说。
三大殿台基也基本相同,正殿之后有宫门、宫墙将前朝与后寝分别隔,形成另一个紧张宫殿区域(生活区域),后寝区域之北有界墙将城墙与宫殿区域分开。从宫殿的整体格局来看,与紫禁城也一脉相承。
在建筑工艺的精美度上,也能找到一定传承。徐海峰提到,从紫禁城的琉璃瓦来看,形制、龙纹、凤纹等装饰均能从明中都城找到源头,但是相较明中都琉璃瓦无论是形制,还是纹饰均略有简化,特殊是纹样立体化表现方面中都城更为突出,但是工艺上显然北京紫禁城更加前辈。
故宫考古只能“微创”不敢大动
通过明中都解答了故宫疑题
对付这次联合发掘,徐海峰和故宫同仁们以为既愉快又欣慰。
由于北京故宫的历史地位和现实局限,不管是三大殿,还是护城河、金水桥,想在故宫做进一步发掘考古须要极其慎重,考古发掘面积极为狭小且难有余地,故宫博物院的考古研究团队常日只能进行“微创”发掘,一样平常都是见“面”即停,也便是创造了主要的砖面、地面、活动面后就不再向下清理了。而有了凤阳明中都的考古项目,故宫就有了参照,有些做法是相通的。
徐海峰特殊提到了关于外金水桥和护城河的联合发掘事情,这次故宫考古研究团队提出以水系路网格局的创造与研究为紧张事情目标,有了额外收成:“没想到这次明中都外金水桥发掘能看到如此完全的根本布局,其平面布局也很清楚,为理解北京紫禁城金水桥桥面以下根本布局、建造工艺找到了很好的参照范本。”
王志也有同感,通过对护城河和金水桥的发掘创造,护城河坝闸的分布和做法,金水桥的券筑构造,河道的海墁工艺等等都为探寻故宫内同类水系遗迹的内在构造起到参考浸染。
除了详细的营造方法,从目前的考古联合调查结果,再结合文献记载,专家团队还创造,明中都的玄武、东华、西华三门外有甬路跨过护城河,河水在东、西华门外通过甬路下涵洞流利,与北京紫禁城是险些一样的。乃至是内金水河的走向也与紫禁城一模一样,都是由宫城西北隅水经涵洞入城,在宫城西墙以东南北向直下至西华门桥,然后折向东过武英殿桥、奉天门桥,再向东过文华殿桥、东华门桥,再折向南由宫城东南隅出水涵洞而入南护城河。
对付一线发掘来说
勘探仪器和工具设备也并不一定派得上用场
明中都遗址是晚段遗址,看起来有文献记载,但文献资料也不一定都可靠,实际情形乃至会颠覆认知。“石础、磉礅……每一个建筑部位都有固定做法,如果不懂这些固定做法,完备不知道该如何在土中进一步作业。由于认知的不同,连地层线都可能一个人一个画法。”王志说,正因如此,一线考古队长才该当在都城史、建筑史方面有更多知识积累。而对付明中都遗址来说,勘探仪器设备的利用也受到很大限定,它们对付墓葬、窑址等较为纯挚的遗迹或许有效,但对处于历史晚段期间的建筑遗址,由于地下遍布砖石,勘探非常困难。
王志阐明道,地下遗迹的构造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挖出来的。“不仔细分辨的话,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整块夯土,须要解剖才创造它实际是有很多层、分很多块,还有建造的先后次序,按照社科院考古所董新林老师的说法,我们做的便是在‘土中找土’。”
对付野外考古,“我们考古人有几种说法,一种叫‘挖出什么,便是什么’,不要对任何东西做预设,强调客不雅观性;还有一种叫‘想到什么,才能挖出什么’,强调要提前有所判断。两者都有道理,但野外履历让我们更方向于后者,在没有知识储备、没有预定目标的情形下发掘,可能就挖不出遗迹的完全信息来,乃至挖出来了也不认识。”王志说。
事情展开并不随意马虎,技能困境和现实困难都有。王志回顾,自己最开始单枪匹马到凤阳县动手明中都遗址考古事情的时候,条件很差,他和团队就在工地附近租屋子住。一贯到2019年,在凤阳县的支持下,培植了明中都考古事情站,才算稳定了下来。
占压在遗址上的民房拆迁事情直到2017年才结束,拆迁完成后考古事情职员才得以比较自由地进行大面积发掘。由于项目开展初期,还遗留了一些征地问题,王志感想熏染到了一些阻力,开展事情须要反复折衷,不断通过找州里和村落干部办理轇轕。最难的一段韶光,几个月都无法连续推进发掘。
“考古不再寂寞了”
名誉是站在先辈们的肩膀上得来的
重量级遗址的考古发掘,常常须要几代人的坚守和努力。这次成功入选“2021年十大考古创造”,王志坦言自己实在并不完备意外,一是他很清楚这座都城和其建筑的主要代价;二是他认为经由几辈人的事情,特殊是王剑英师长西席的踏实研究,明中都已经得到了学界专家们的认可。以是他时常服膺明中都遗址的创造者、首位系统研究者王剑英先生长西席的遗嘱。“名誉是站在先辈们的肩膀上得来的”,他对自己的事情、对自己所在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投入及与故宫同仁的互助有底气。
在2015年卖力明中都遗址考古发掘项目以来,他脑海中常常会浮现这座古都的培植者和后世几代考古人筚路蓝缕的身影。若不是精通明史和历史地理的王剑英,在“文革”下放时创造此城,北京的“前世”至今还尘封在历史中,乃至已经完备消逝了。就在十年前,明中都遗址还是一片“脏乱的旧城”。进入21世纪,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大兴经济培植和项目开拓的势头更是威胁到了明中都的留存。
2013年,以遗址公园培植为契机,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订定了《明中都遗址考古事情操持》,2014年启动明中都的考古勘探事情,2015年正式开始发掘。王志提出了一系列的口号,“数字考古”“科技考古”“野外考古”的三结合;“最小面积”“最少毁坏”“展示优先”的三原则;“布局、规制、工艺、过程”的四目标;等等。2017年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约请故宫博物院的加入互助,明中都考古在考古测绘手段、数字化技能、比较研究视野方面又更进了一步。
徐海峰颇有感触,对付近年来由“三星堆”等有名度很高的考古新闻掀起的一波又一波考古热,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培植也更加主流。作为考古人他以为很欣慰,他说“考古不再寂寞了,由于考古顺应了时期”,他认为公众年夜众考古该当成为考古同仁们的自觉,“故宫考古从一开始就树立了‘考古成果、公众年夜众共享’理念,探索利用多种手段进行考古成果宣介,边发掘边展示、考古出土文物与馆藏文物比拟展等,想要让公众年夜众走近考古。”
不管是徐海峰还是王志,他们都不习气谈详细考古事情的艰辛与困难,而是对考古过程中的成果与创造感到愉快和快乐。考古队长王志的微信名叫做“中都窑匠”,从2015年接手凤阳明中都考古一线发掘事情以来,他七年的光阴交付于此,王志早已对这片宫城地皮产生了厚重感情,他希望自己像一位匠人,在韶光里打磨,坚持“土中找土”的匠心,等待创造更多的惊喜。
本版文/本报 雷若彤
供图/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