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庵庙会随拍 图/@网络
回抵家乡景龙池,照例要从巷子南口到巷子北口齐齐走上一遍,下了斜坡,便是池里人还有附近老少路的老户人家称为“长关底下”的长乐坊街道。时逢农历四月十四八仙庵庙会,川流不息的人群正在沿着长乐坊街道从四面八方涌向八仙庵烧喷鼻香祈福。
面前的这一幕场景,不由得让我想起六十多年前,就在我站立的景龙池北口坡下这片地方,就在这明清时期建造的老母庙脚下,每逢农历四月初八,这里也曾有过一场别具特色的古庙会——长乐坊忙笼会。
长乐坊忙笼会和八仙庵庙会两场庙会一东一西、一前一后,遥相呼应,使得长乐坊街道全体四月都洋溢在一片繁华热闹的气氛中。
长乐坊忙笼会——历经数百年的古庙会,古从何起,庙居何处,要打开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只能从长乐坊街道那见证着岁月的流逝、沉淀着历史的痕迹一点点逐步追索。
右侧建筑原为景龙池老母庙
长乐坊这条街道的名称最早起源于约四百年前明崇祯末年的长安城郭城墙扩修。明城墙原有里外两重,里面现存的一道城墙称为明城墙,表面还有一道土城墙称为郭城墙。郭城墙在城东的这段土城墙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还留有一截残迹,往后被拆得无影无踪
郭城墙扩修工程结束后,陕西巡抚孙传庭将东至郭城墙东梢门、西到接官亭的这条东西走向街道取名为长乐坊,喻指坊内居和颜悦色给家足、知足常乐。
然此长乐坊非隋唐时期的长乐坊矣。此处地域隋唐期间是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之一的隆庆坊,也便是后来的兴庆坊,长安城兴庆宫所在,景致奇丽宛若瑶池。而同为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之一的长乐坊则远在太极宫以东、大明宫以南,后改名为延政坊,朝庭王侯将相居住之所,歌舞升平夜夜笙箫。
唐朝末年,长安城大致以朱雀大街为中轴划分为长安县和咸宁县。西边是长安县,称西县,东边是咸宁县,称东县。
咸宁县位于城东,今日东大街南边的一条街道——东县门,乃昔日咸宁县县衙所在。州有州府,县有县衙,一方地皮更少不了主司阴阳两界庇护百姓安危的城隍庙,城隍庙虽没有县衙庄严回避升堂威武的场面,却饱含正气凛然庄严肃穆气氛。
原咸宁县城隍庙所在地
明清时期,咸宁县的城隍庙就座落在长乐坊街道上的东新巷北口西边。在旧时老百姓的心目中,城隍守护国泰民安,保佑一方风调雨顺,监察地方官员公道耿介,乃一尊正义之神。“枢要专司握万化阴阳之纽,人威清闲统群生封陟之权”,西安都城隍庙大殿柱上铭刻的警世名言向众人昭示了城隍位高权重。
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是咸宁县老百姓前往长乐坊祭拜咸宁县城隍的吉日。庙殿里面,喷鼻香烟袅袅,仙乐飘飘,鼓乐阵阵,诵经声声,善男信女烧喷鼻香磕头,祈求城隍护佑一方百姓安然幸福。城隍庙外,十里八乡,人群搜集,摩肩相继,人欢马叫,庙汇合市热闹非常,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繁荣景象。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历史上的“咸宁县”随着时期的变革早已消逝殆尽荡然无存,仅仅剩下一条名叫“咸宁路”的街道还给后人一丝念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长乐坊上的城隍庙也被拆除,原址改建成一座商店,成为附近街巷居民称之为“互助社”的购买油盐酱醋日用杂货的商店。
时期变更了,城隍庙消逝了,幸运的是长乐坊街道上的忙笼会却长盛不衰,一贯延续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忙笼会上人欢马叫熙熙攘攘的热闹场景,给我们成长在长乐坊的那一代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六十年后回顾起来仍历历在目。
原万灵庵如今变成了街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农历四月初八,正是初夏季节,景象逐渐热起来,但清晨的空气还留了点儿春的凉薄的气息。天色微微透亮,长乐坊的街道上就传来人群的喧华声,锅碗瓢盆的叮铛声、桌椅板凳的撞击声、摊主浮躁的敦促声响成一片,摊贩们早早就凌驾来,霸占一处有利的摊位,期待着本日的买卖有个好的收成。
上午时分,城里城外,四乡八村落的人们开始往这里云集,扶老携幼,拖家带口,摩肩相继,长乐坊短短的街道上挤得水泄不通,叫卖声、讨价声、嘻笑声,就像秦腔戏开场锣鼓家伙齐敲打一样热闹。庙会上日用杂货五花八门“土洋结合”。
洋碱(肥皂)、洋腊(腊烛)、洋火(火柴)、洋肚手巾(毛巾)、洋袜子,手推独轮车肩插量布尺摇着拨浪鼓卖“阴丹斯林”花花洋布的,吹洋号敲洋鼓卖雪花膏生发油的,放开嗓子喊“化学梳子”(废塑料梳子)换洋火的……,吆喝声一声接一声,那时候的火柴真怪,不用在火柴盒上擦,拿上一根往鞋底上、砖墙上随便一蹭就燃着了。十丈软红形式多样的洋货一下子搬到了大西北土庙会上。
八仙庵庙会随拍 图/@网络
手纳的袜底、人工绱的布鞋、小孩戴的老虎头花帽、脚穿的老虎头布鞋、头枕的老虎头布枕头、脖子上挂的松籽穿的項链、嘴里含着的化积消食的槟榔棰,山里人挑担换肩背来的豆腐干、干蘑菇、野鸡山货……地上一摊接一摊摆得清一色全是隧道的当地当地货物。
还有一样当地货那是必不可少的,便是大家头上戴的草帽,普通草帽既能遮阳又能避雨,但还有一样草帽只能用作遮阳,那便是“凤翔片儿”,这种草帽是宝鸡西府凤翔产,精选麦草杆,体例得又细又密又厚,颜色白亮,帽子大的连头带肩全能遮盖,“凤翔片儿”当年那都是高档草帽,戴的人非常珍惜,舍不得用它遮风避雨。但有一点坏处是戴在头上太沉,闷热欠亨风。要说遮阳最好的还属竹蔑编的竹帽,里面还套有一个圆竹圈,戴在头上凉爽透气。前几年我在屯子集市上看到有卖这罕见的竹蔑帽,拿起来一问价钱,一顶帽子一百块钱,我吐了吐舌头,掂了掂放归原处,那年代只不过几毛钱呀。
日用杂货的摊子上面不用遮盖露天地经商,吃货摊子却大都搭棚挂帐,所谓帐蓬也只是简陋的一片两、三丈长一丈宽的一片白布而已,拦腰一根竹杆横着撑起,四脚绳子拴个砖块一拽,便是一顶帐篷,小桌子一支,小板凳一摆,食客们围桌一坐,手挠的凉粉、油炸的糖糕、绵软的豆黄糕、蓬松洁白的棉花糖、芥末味十足呛得人直流眼泪的凉餄餎、喷鼻香甜醉人的老徐家稠酒醪糟……,各色各样的小吃诱的逛会人停下脚步,好好地过一下馋瘾。
八仙庵庙会随拍 图/@网络
中午过后,太阳当空,景象燥热难熬,此时最吸引人的便是那茶摊传出来的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声:喝茶来,煎(热)的、凉的、沙温的,一分一杯。幼时的我,也曾受传染,过会时练过一次茶摊,摆了没两天,一欠妥心,将电壶(热水瓶)撞翻在地,碎成一堆玻璃渣子,钱没挣上,反赔了一把电壶,收摊回家。
买卖公正,老小无欺,不沾分文是那年月做生意的立足之本。帐算下来不敷半分五厘实在没法找钱,但也不能用四舍五入算法亏了主顾,是妇孺就送你一块水果糖,甜在心里,是吸烟人就赠你一支烟,坦然惬意。货摊上都备有一根从早到晚燃烧着的点烟的火绳。薄铁皮折成的一尺多长的长方形铁盒,上面用铁丝绕了几圈,燃着的火绳就蓬在铁丝绕的网上,火绳是用谷穗牢牢拧成,手指粗,一尺多长,燃烧的非常慢,一根火绳点着能烧一天,透出一丝甜甜的淡淡味道,一点都不呛人。
农历四月初八前后正逢“小满小满,麦粒渐满”节气,间隔“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熏风起,小麦覆陇黄。”没有多少日子了。每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关中地区小麦就要开镰收割了。长乐坊地处城乡结合处,远近的农人们趁着忙前逛庙会的时候也来为夏忙做一些准备,长乐坊的庙会就演化成了夏收忙前的“忙笼会”。
八仙庵庙会随拍 图/@网络
长乐坊的“忙笼会”的规模之大、名声之广、品种之多,在西安四郊八乡享有盛名,赶会的的农人潮涌长乐坊,各种各样用场不同种类不一的农具摆满了长乐坊的街道。“忙笼会”上走一圈,看着面前摆的那些各类各样、分门别类的农具,你不由自主地就彷佛置身于寒耕热耘、春华秋实的四季农耕生活。
尖头的犁、弯板的铧、铁制的九齿钉耙、籐条编的磨地耙。镢头、铁锨、长锄、短锄,还有那眉户剧中粱秋燕唱的“手提着竹篮篮,又拿着铁铲铲”,田舍工具一应俱全。
“扔下叉把,拿起扫把”,夏收如龙口夺食,麦子一上场,人没有消停的功夫,用得干活家伙也是七股八杂名目繁多,木锨、木钉耙、四股木叉、六股木叉、双股直钢叉、双股弯钢叉、四股钢叉,还有那碾麦场上少不了的大扫把……。看着忙笼会上满地摆的各种各样场上的农具就会让人如临现场,感想熏染到打麦场上的紧张繁忙气氛。
每年夏收的那些日子,是居住在长乐坊附近的孩子们最忙活的时候,每天提个小篮子在农人收割后的麦地里拣遗留下来的麦穗,拾回家捣麦仁汤喝,最累人的便是搂麦秸(草)了。那年月家家户户烧水做饭都是拉风箱的锅灶,引火少不了麦秸,一个夏收季,居住在长乐坊一带非农业户的居民,家家户户去田地搂的麦秸最少要够半年锅灶引火用,不足烧只能去当地货店费钱买了。搂柴的耙子那是家家必备的。忙笼会上卖的搂柴耙子有大小两种,大柴耙用粗铁丝做成,一米多宽,分量也重,那是大人们利用的,搂过去一大片。孩子们人小力薄用的是竹子制成的小柴耙,一人多高的竹竿一头分岔劈成几股,再水泡火烤弯成齿勾。别小瞧这种竹柴耙,那可是有历史年头了,隋唐期间瓦岗寨混世魔王程咬金早期贩私盐打去世巡捕蹲进大牢,遇大赦出狱放回家中,家贫如洗,无以生存,程母用毛竹做成竹耙让程咬金卖掉换米度日,小小竹耙一贯流传至今。
搂柴日当午,汗滴耙下土,
举炊燃麦秸,根根皆辛劳。
小小搂柴耙,伴我度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