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网推出《走进名家书房》专栏,让读者得以一窥名家们的书房一角。他们的书房互异,有的方案整洁,排书有序;有的“凌乱无章”,书本遍野;有的热爱网络,藏品丰富……在书房里,他们爬书山、涉书海,乐此不疲。走进名家书房,探寻阅读奥秘,品味人生故事。
人物简介:
钱志熙,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1960年生于温州乐清。现任中国李白研究会会长,刘禹锡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常务理事,《国学研究》编委等。著有《中国诗歌通史:魏晋南北朝卷》《陶渊明传》《唐诗近体源流》《魏晋诗歌艺术原论》《黄庭坚诗学体系研究》等。
钱志熙是北大中文系古典文学教授,温州乐清人,和我是同乡。虽然我们都在北京居住很多年,但见面一说话,熟习的“温普”格外让人亲切。
钱志熙教授紧张研究中国古代诗歌史,着重于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段,但他对前面的先秦两汉和后面的两宋也有较多阅读。同时,他比较重视与文学干系的思想史的一些问题。这么大跨度的学术领域,自然其书房规模也相称惊人。爱书之人一走入这弥漫着古典气息的书房,有股如沐东风的惬意。他家的好几个房间都摆着成排的书柜。入门第一个书架全是线装古籍,这些旧书有一小部分是他祖父留下的启蒙读物,虽然有些残破,但这些百多年前的书本带着亲情和温度。
钱志熙教授新出的诗词集题为《绿涛室诗词集》,我姑且把他的书房称为绿涛室吧。绿涛室摆放的书本照我看基本是“编年体”格局,从先秦一贯到清代。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两宋是重点,这几个断代的书比较多。涉及黄庭坚、李白、陶渊明等几位的书比较丰富。钱教授说:“像陶渊明、李白这样的墨客,他们一个人的干系书本,都可以单独装满一个书房。”
书架上面还堆着很多全集,《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唐诗》《全唐文》《全宋诗》《全宋词》《南怀瑾全集》《夏承焘全集》等等。小说与戏剧不是他研究的专长,但这方面的书他也不少。大体说,一部中国文学史的基本史料,差不多是完好了。
还有几个单独的书架,专门存放“故乡之书”,历代温州文人的著作,以及关于乐清的著作等。《温州文献丛书》《温州文献丛刊》《温州文史资料》《温州学学术谈论会论文集》《道光乐清县志》《雁荡山志》《瓯海轶闻》等等。《瓯海轶闻》除了新出版的外,还有一本方介堪题写书名的线装本,厚厚一叠。他说,用起来实在没有新版方便,但摸上去的觉得不一样。
除了书房四面墙满满的书,钱志熙教授的客厅和寝室也放满了书。书房里以古典文学也便是集部为主。客厅则是大部头的经部和诸子,包括属于子部的佛教如《藏要》、玄门如《云笈七签》等书本。寝室里也有一整面墙是书架,上面紧张是史部著作,包括中华书局点校本“二十四史”。
采访间隙,匆匆手绘“绿涛室”,钱教授题签手录陶渊明诗:“形迹凭化往 灵府长独闲”。这种恬淡与闲适,让人倾慕。再抄录《绿涛室诗词集》中钱教授的《闲居绝句》,以飨读者:
小雨愔愔自闭门,陈编丛叠著新文。
六街车马杳然远,也是江南黄叶村落。
绿茶手绘钱志熙教授书房。
绿茶:很荣幸拜访您的书房,可否先容一下您的书房。
钱志熙:进门这一架子线装书,紧张是在日本东京大学教书时买的,很多是和刻本,也有一些中国刻本,紧张是中国古典文学方面的古籍。
还有很少一部分是从老家乐清拿来的、我祖父留下的一些线装书,比如《幼学琼林》。我祖父有好几个版本的《幼学琼林》。那时候屯子人读书,提及来便是《幼学琼林》《今古奇不雅观》。这部《幼学琼林》原来有四册,现在已经不全了,只剩下两册。它可以说是少儿版百科类书,按照类书的体例,分为天文、地理、官职、支属等等,用联语的办法将其串联起来。从“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者,上浮为天;气之重浊者,下沉于地;日月三光,谓之五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开始,小时候也没有刻意背诵,而是拣着亮眼的联句读,还有那些有趣故事的注释来看。
绿茶:那您的阅读启蒙很早吧。
钱志熙:事实上,我的早期教诲紧张还是来自父亲。父亲虽然只上过三年学,但却对学习有浓厚的兴趣,他的知识和文化紧张来自后来的干农活与做小买卖之暇的自学。父亲看的书都是祖父所藏的,紧张是些说部与蒙学类的书,如《精忠说岳全传》《今古奇不雅观》及《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等。
我这里还有一本民国版的《广注写信必读》,父亲大概预见到我往后会出远门,以是认为学会写信是必要的。他给我讲解这些尺牍,读了十几篇,不知道是由于自己
父亲还给我讲解和背诵的另一种读物是明代朱柏庐师长西席的《朱子治家格言》。在我影象中,他对这本书很重视,好几次用工致的中楷缮写了,贴在墙壁上让我们背诵。他在讲解这篇格言文的时候心得最多,完备是从教诲我们成人的意图出发的。
钱志熙教授书房一角。
绿茶:儿时的启蒙是否影响了您的人生方向和学术方向。
钱志熙:我是1960年生人,1966年小学一年级,1976年高中毕业,1978年考上杭州大学中文系。那个年代读书没有任何包袱,既没有考试压力,也没有升学的哀求。后来选择走学术道路,现在想来跟小时候的阅读启蒙有一定关系。虽然小时候打仗这些东西不求甚解,但后来上大学后创造比一样平常同学在文言文方面还是有一些上风。
不过大一的时候,觉得城里的同学读过很多当代小说和外国小说,而自己当代小说只读过鲁迅。那时候老家乐清新华书店没有别的当代作家作品,只有鲁迅杂文集,便是那套白皮的“单行本”,当然还有马恩的著作,记得上中学时,还买过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读博士时政治课还学了这本书。总之,外国文学除了几本苏联的小说,差不多都不知道。于是,大学第一年恶补了大量外国小说和中国当代小说,比如茅盾、巴金等等都是大一时候读的。外国小说也随着读,但是太多了根本读不过来。
到了大二,决定选择自己比较有特长的古典文学为紧张的学习内容。杭州大学在古代文学方面实力还是很强的。后来考研究生也确定为古代文学,我在杭州大学是唐宋文学方向,更倾向宋朝,硕士论文做的黄庭坚。
之以是选择黄庭坚,有几个缘故原由,其一是他的作品比较难读,我性情上比较喜好啃难一点的东西;其余呢,那时候黄庭坚研究刚刚兴起,在此之前,黄庭坚一贯被批评为一种形式主义,认为他太过于看重形式。我们那一代做黄庭坚研究的有几位,除了我,还有南京大学的莫砺锋,四川大学的周裕锴等等。
绿茶:您的研究跨度大,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五代,直至两宋,您是如何确定这些研究路径的。
钱志熙:到北京大学读博士时,我的方向是魏晋南北朝诗歌史,后来出版了《魏晋诗歌艺术原论》一书,是在博士论文的根本上修正成的。后来还出版了《唐前生命不雅观和文学生命主题》《汉魏乐府艺术研究》《中国诗歌通史:魏晋南北朝卷》等书。陶渊明是古人中我最服膺的,无论是人物还是艺术。谢灵运又有一种乡缘,以是魏晋南北朝作家中,我对陶、谢关注得比较多。出过《陶渊明传》《陶渊明经纬》。又由于同仁推我担当中国李白研究会会长,以是这几年在李白研究上的投入也比较多一些。我的导师陈贻焮师长西席是唐诗专家,他的《杜甫评传》影响很大,最近又出了第三版。陈师长西席是仁厚父老,“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我受他的恩典膏泽很深。
我对两宋文学研究从杭大开始,时断时续,除了黄庭坚,同时还研究江西诗派、江湖诗派、永嘉四灵等,各派的代表人物像江西诗派的陈师道,江湖诗派刘克庄,永嘉四灵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等等。当然,我更关注历代温州文人,像薛季宣、叶适、王十朋等,乃至近代的词学家夏承焘等等,都是我关心和研究的工具。
绿茶:您怎么理解魏晋南北朝这个时期的文学。
钱志熙:先秦,是一个经典的时期,便是“六经”与诸子。这个中,按照我们本日狭义的文学观点,只有《诗经》和《楚辞》及传记文学的这一部分可以完备归入到文学史。当然,古人的意见不是这样的,他们理解“六经”是文学的源头。章学诚、刘勰认为后来的文学都是从儒家“六经”中出来的。到了汉代,辞赋、乐府诗兴起,而魏晋南北朝文学,则是一个文人诗传统的确立期间。没有魏晋南北朝文学,就没有往后唐代文学,没有唐诗至高无上,也没有后来宋词的繁荣。这可见魏晋南北朝文学的主要性。当然,文学史像一棵巨大的树,像一条又宽又长的江,像连绵不断的山脉,都是连在一起。
其二,理解魏晋南北朝文学,必须跟当时的思想和思潮结合起来,文学到了魏晋期间有了明显的独立性,尤其是魏晋期间主流的思想流派玄学和文学的结合,产生了玄言诗。这是魏晋期间独占的文学征象,当时的文人在社会上地位很高,文学在全体国家的社会生活中有着重要的代价和意义。
绿茶:理解不同时期的文学,非得把它放在时期的背景下,您如何理解文学和历史的关系。
钱志熙:如果从大的历史观点来讲,文学也属于历史的一部分,所有东西都属于历史的一部分。如果从小的观点来讲,历史紧张研究政治史、思想史、社会史、制度史、经济史等等,而文学每每被从历史研究中拿了出来,文学史紧张是从事文学研究的人在做。
我的研究便是把文学放在历史的背景下研究,研究作家群体的形成,像我的《魏晋诗歌艺术原论》,就提了文人群体的观点,文人群体是在社会层面逐渐形成的,它除了跟文学的发展有密切关系,同时也跟一定的社会制度、历史背景有关系,也便是说,在那个时期,是哪些人在从事文学创作,是什么样的历史条件匆匆成了这个文人群体的形成。
比如魏晋期间,是门阀士族最兴盛的期间,门阀士族对魏晋期间的文学无疑是起着关键影响,像前面提到的玄言诗,代表人物多出自门阀士族。还有我们非常熟习的谢灵运、谢朓,也都来自门阀士族,在那个时期背景下,门阀士族的人可以说是文学的主流,或者是离文学最近的人。当然,下一层的寒素族对文学的贡献也很大,乃至某些更出色,如左思、陶渊明、鲍照这样的墨客。
说到文学与史学的关系,我常常跟学生说,历史学家研究出来的历史成果是我们文学研究的根本。当文学史研究者进入历史去研究历史,实在我们有自己的一套研究方法。比如,我们关注文学家是如何天生的,这便是一个历史问题,但这个问题历史学界的人不怎么关心,他们更关心国家怎么运作、制度怎么发展以及主要的历史事宜与人物。但中国古代主要的历史事宜与人物,每每与文学密切干系,以是我们离不开历史研究。
绿茶:的确,我好几位朋友原来是文学研究者,现在都以文学研究的方法研究历史。
钱志熙:我的研究实在涉及到思想史的部分比较多,一开始研究黄庭坚,就得研究他跟禅宗的关系。在我看来,中国古代的文学家,某种意义上都是思想家。陶渊明、李白、韩愈、黄庭坚、苏东坡绝对都可以算思想家,你可以说他们在思想创造方面可能没有程颐、程颢、朱熹他们那么突出,但不能不看到他们在思想乃至哲学方面的深厚成绩。
当然,这些问题跟当代学术的分流有关系。这种学术分流,实在是近百年以来逐渐形成的,学科分野越来越细,相互之间的领悟就变得越来越难,也就无形之中造成了很多学科壁垒。比如说,一个文学研究者,他的论文就很难在哲学、历史类的学术刊物揭橥。我总是哀求我的学生打开视野,不要只是局限在文学本身,要只管即便能够学会处理文学和历史、文学和哲学、文学和其他各个学科之间的关系。
绿茶:我看到您书房中有很多温州的、乐清的乡邦书本和文献,老家的文学和历史也是您主要的研究领域吧。
钱志熙:是啊,我一贯关心家乡的文史。2003年,参加温州社科联主理的一场“温州学”研讨会,从那时候开始,温州历代文人也成为我的研究兴趣之一。这些年,温州的很多文史研究者有在大学的也有在其他机构的,也在研究温州文献。我在还乡参加干系活动的过程中,结交了很多家乡文史界的专家,也都是很好的朋友。
地域研究的兴起,是近年学术上的一个新征象。对此,我一贯很重视。它和学院研究可以起到相互影响的浸染。我希望温州的文史研究不要走到制度化里,该当抱着更开放的态度,极力扩大挖掘力度。并且希望将来能有一家“温州文献书店”,专门网络和发卖温州乡邦文献,让更多文史事情者能从中得到便利,引发更多的激情亲切和研究兴趣。
绿茶:末了,可否请您分享一些学习古典文学的方法和履历。
钱志熙:学习中国古典文学,最主要的便是“读作品”。对付刚刚打仗古代文学的人,可以先读一些盛行的选本,包括《唐诗三百首》《宋词选》《魏晋南北朝诗歌选》等等,公民文学出版社比较系统地出过一套。通过这些选本,可以对中国古代文学有基本的印象和框架认识,然后根据这个框架来读,比如你以为对苏轼这个人很感兴趣,那就找来苏轼的集子读,逐步地,比较系统地多读。
现在的人大多依赖于网络,想到一个作家,就上网搜他的作品,不是说这样读不好,但网络上的版本常日有很多缺点。我的意见是,读作品,还是该当拿着书读,读纸质书和读网络书本,那种觉得还是很不一样的,尤其是读古典文学。
一言以蔽之,学习古典文学便是要读作品,读经典,这是硬道理,作品读得多了,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研究兴趣,只管即便系统化。
特约撰稿人 绿茶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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