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九五七年秋末的一天。一辆卡斯“69”出凉州城,在民武路上向北飞驰。飞扬的尘土迷漫着,随车而行,且遮罩着天空。车窗玻璃、车门缝隙都不严在,飞扬的尘土时时乘隙而入,使车楼楼里也是尘土呛人。
车内坐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男孩。男的三十岁旁边,高大伟岸。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中山装,头戴一顶青蓝色解放帽,与中山装光荣搭配十分和谐。脸盘方方的。两只眼睛明光闪亮,两道弯眉漆黑形如卧蚕。女同道约二十五六岁,微长圆脸,红处似桃花绽放,白处似飞雪落颊。一对柳叶眉,一对卧蚕眼。借古书上的话描写,便是鼻如垂胆适止,口啣樱桃微启,齿咬糯米粒粒。一条艳红的羊毛围巾将黑漆如丝的头发紧包个中。她时时用皙白稚嫩的手搧着扑向她的尘土,或用围巾将脸严严苫起。
男人见妻如此,也时时将妻应时揽入自己的怀中,避免尘土对妻的侵袭,和对她容颜的污染。母亲将儿子更加牢牢搂着,儿子把头完备苫在母亲衣下。
一下子,就见妻全身抽颤,且咽咽抽泣。随即听她抱怨说:“你放的金城的官不坐,你偏要跑到那个沙窝窝里做县长。你想让沙尘把我呛去世?沙漠里的灼热蒸去世?”
车子飞驰,她仍在抽泣:“人说‘甘肃宁肯东去千里,河西不能迈出半步’。你偏偏去沙窝窝那种鬼地方……”
男子连续把妻搂在怀中,两目灼灼,一脸沉静:“你我同为共产党员。我们从入党的那天起,自己的统统就交给了党。服从组织分配,天经地义。军命难违嘛!
我不到沙窝窝去,总得有人到沙窝窝去。再说,祖国的每一寸地皮,都是老先人霸下的,一分一厘不能舍。这叫守土有责!
你不去,他不去,交给日本鬼子,美国鬼子去。他们可不嫌弃。抗日战役打了14年。那时祖国被鬼子吞成一半。新中国立足未稳,美国鬼子就在朝鲜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战火燃烧到了我国丹东。干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我国的俏丽山川啊……”
妻止住了抽泣。儿子却在母亲怀中呼呼憨睡。小车过了大水河,若别有洞天。公路东边,是金色海潮,翻涛卷浪,令人惶恐。辽阔的扎子沟滩上,黑鸦鸦一片龙枝虬干的沙枣林,银叶闪光,红果累累。为大漠增色,为大漠添彩。男子感叹:“啊!
好一派大漠风光!
令民气旷神怡,为金城长街所不见!
”女子也透过车窗探望,脸稍露出喜色。男子又感叹说:“民勤公民真真是勤恳的公民,解放才几年,这荒滩草湖,就林木森森,满眼苍翠!
”公路西边,红崖山,被淡淡灰霧笼罩,胭脂隐显;黑山头,盘髻如黛,傲然顶天。二山怀抱之中,是一带农舍,矮矮围墙,模糊茅舍,茂林环抱,秋光染金。野外阡陌,如诗如画。荞麦红、油菜黄,蛱蝶飞,蜜蜂旋,安祥和谐。拴在渠沿的毛驴、骡马、牛羊,在秋阳暖意中,闲适的啃吃青黄的宾草、芦芽,时儿摇头,时儿摆尾,时儿打响鼻,时儿刨前蹄,与侵袭的虻蚊、苍蝇作着不懈斗争。红崖山麓、黑山脚下,石羊河水流一带,银波荡漾,滚滚北去……
男子望着这朴实如华的屯子风光,不由咏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接了对妻说:“民勤还真是不错嘛!
”
聚精会神开车的司机小徐听到新到任的县长誇家乡,兴致高昂地说:“可不是,咱民勤便是好嘛!
不然,老辈人咋会说‘银武威、金张掖,不如民勤沙窝窝’的话呢?”
“哈、哈、哈”,车内一阵放荡地大笑。新县长妻也神色桃花一样平常绽容而笑。儿子见妈妈伸展眉眼,也“嘿嘿、嘿嘿”地掺和上了。
司机小徐又说:“路是好路,是保护保养不好。汽车路不能让大轱辘车碾砸。在汽车道旁,另僻大车道。汽车道上再铺一层小石子,汽车走上就不会扬灰尘了……”
“咦——!
你这小家伙还挺会想事哩!
好!
我接管这见地!
”
小徐呲兴一笑。
小车飞跑起来。经由红崖山,黑山头及一座座民舍、村落落时,小徐又夸海口:“红崖山,黑头山,是民勤八景之属。”
“咦!
什么八景之属?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新县长又兴致很高地问。
“这是民勤老文人咏诗咏出来的。我可给县长说不全怀。”
“啥不全怀?”
“便是说不全,也说不详细。”
“那你先说说红崖山和黑山头怎么样?”
小徐想了想说:“那你能不能先表露一下你的尊姓?县长县长叫的好不大有亲协力,假如把尊姓带上,我和县长的亲和力一下就拉近了,我说话就没那么生了吧!
”
“咦——!
你这小家伙心眼儿多啊!
”新县长说:“我姓唐,唐朝的唐。”
一听唐朝的唐,小徐又来了兴致:“这下我们民勤有福了!
”
“咋有福了?”
“你不是唐朝的唐吗?唐朝不是有‘贞不雅观之治’吗?那可是好时期!
你去管理民勤,民勤会不有福吗?”“你这小家伙,小脑袋装的不少哩。”
“我是听我们庄跟前有个文人说书听哈的。”
“那你说说民勤的八景。”
“那我先说‘红崖隐豹’、‘黑山积雪’。我就背背文人咏哈的诗吧,什么来龙去脉,我可说不清汤。”
唐县长翘起右手拇指,点赞说:“好!
”
“咦——!
唐县长,大事不好了,水箱开锅了,停下来让散散热。”
兴致很高地问。
“这是民勤老文人咏诗咏出来的。我可给县长说不全怀。”
“啥不全怀?”
“便是说不全,也说不详细。”
“那你先说说红崖山和黑山头怎么样?”
小徐想了想说:“那你能不能先表露一下你的尊姓?县长县长叫的好不大有亲协力,假如把尊姓带上,我和县长的亲和力一下就拉近了,我说话就没那么生了吧!
”
“咦——!
你这小家伙心眼儿多啊!
”新县长说:“我姓唐,唐朝的唐。”
一听唐朝的唐,小徐又来了兴致:“这下我们民勤有福了!
”
“咋有福了?”
“你不是唐朝的唐吗?唐朝不是有‘贞不雅观之治’吗?那可是好时期!
你去管理民勤,民勤会不有福吗?”
“你这小家伙,小脑袋装的不少哩。”
“我是听我们庄跟前有个文人说书听哈的。”
“那你说说民勤的八景。”
“那我先说‘红崖隐豹’、‘黑山积雪’。我就背背文人咏哈的诗吧,什么来龙去脉,我可说不清汤。”
唐县长翘起右手拇指,点赞说:“好!
”
“咦——!
唐县长,大事不好了,水箱开锅了,停下来让散散热。”
黑山积雪
雍正十三年 作者:卢生华
黛岭苍岩紫色云,
望中觉翻玉氛氛。
凝成缟素倘宣月,
生就瑶姿不碍曛。
锦乡山川凭瑞相,
晶莹天下藉清氛。
米肌铁骨难分辨,
互助尧天景庆雯。
“《红崖隐豹》也是卢生华所作,出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以东太华以西仑,
谁识红崖豹寓跟?
首尾迤逦遥接汉,
爪牙伸缩正朝坤。
千岩横枕俨疑卧,
一壁独当的似蹲。
润色山川凭此相,
人文常带羽毛痕。
“小伙子,还有哪几景?”唐县长伸展方盘脸,扁杏眼,阔嘴巴笑模悠悠,背奓动手,绕着小车,转着圈圈。
县长夫人也面如桃花,微笑盈盈。
“唐县长,再我可说不全了,只记得什么‘苏武牧羝’、‘小河垂钓’、‘莱菔闲云’……嘞咯、嘞咯,再说不上了!
”小徐头摇的像个巴郎子。
唐县长彷佛在想什么,对小徐说了什么再不去管。
好一阵,只听他默咏了也是几句诗:
沙浪举头拢一川,
龙王欣喜舞蹈来。
红崖黑山联铁臂,
万民世代求福安。
咏罢,唐县长嘿嘿一笑,“小伙子,开车上路。”
小车到龙王庙前,唐县长又让停下。这是一座不大的小庙,门东向。门因年时日久,没有修缮,显得有点破败,油漆斑驳,多处已经剥落。不过木质相称坚硬,给人一种铁石之威。唐县长举头望着龙王庙三个字,苍劲有力,风骚热眼。只是不留姓名。唐县长问小徐:“民勤写家多吗?”
“也有几个哩”小徐很骄傲地说:“首当张朴爷,字就好的了不得,我不会形容。还有一个姜振邦,大坝龙王庙人,那也压倒一切的写家。据传给大坝中央国民学校写校匾。匾已经挂起来了,方才创造国字少了一点。当时老师们让放下来把一点添上。姜振邦傲然说,不用放,去把笔和砚台拿来!
一个学生即忙得令而去。学生端着砚台,他濡笔和墨。不雅观望的师生及来往路人还未反响过来,姜参议……”小徐嘎然而止,嘴里“呸呸呸”着,一只手掴着自己的脸。
“咋了?”唐县长急问。
“我犯缺点了!
这人解放后枪毙了!
”
“他写的字好,和他被枪毙有啥关系?”
“我给仇敌歌功颂德了嘛!
”
“看你这个小家伙,说他字写的好,便是给仇敌歌功颂德了?他的字事实上写得好吧?”
小徐听唐县长如此实事求是,心一下轻松了:“你知道国字上的一点是怎么添上的?”
“咋么添上的?”
“只见他把笔舔好后,咝的将笔一甩,只见一点黑墨如飞鸽、如圆月,不左不右,不前不后,不上不下,端端蹲在了方方里‘或’字的右肩上。一时,师生巴掌拍的山响,有的高叫,有的说‘真神啊’……”
“你故事讲的不错!
还有哪些写家?”
“嗯——!
任揆文,现在的马玉浩……”
他们说说话话,就走进了庙里。庙占地不大,只有一间上殿。格子门,镂花博识,技艺精良,飞龙舞凤,十分吸引人眼。唐县长好一阵不雅观赏。檐牙高啄的门廊,展翅似飞,耸如刀锋的殿脊,二龙含珠,各蹲守南北。殿瓦如渠,条条如溪倾注。
打开殿门,步二三匝,有棕色长案一张,上陈似小斗大的木喷鼻香笼一个,喷鼻香灰积淀沉沉,芬芳之味依然扑鼻。上座大红披挂关公像一尊。两眼微闭,大刀右手紧握,步式似随时出征的样子。
唐县长看了庙中如此塑雕,就问小徐:“你们民勤的龙王庙,怎么坐着关老爷呢?”
“县长,这个你有所不知,民勤这地方天年干旱,十地九沙,非灌不殖。因此,历朝历代来民勤当县老爷的,首先得把水弄的来。办理了民勤的干旱问题,县老爷就算当好了。那么,民勤的龙王庙座个关云长是什么传传呢?由于龙王云游四海,庙里他蹲不着。关老爷哩,要常常磨刀上阵杀敌。磨刀得有水啊!
以是,只要关老爷要磨刀,龙王爷就得把雨降下来,这样,民勤在龙王庙里供奉的是关老爷,而不是龙王爷……”小徐就给唐县长这么诌了一通。
唐县长一听,彷佛小徐说的挺有道理,便不在说什么。随手在长案上拿起三炷喷鼻香,小徐紧忙拿起案上火柴擦着,将喷鼻香点燃。唐县长将喷鼻香举在额前,很虔诚的举了三举,插入喷鼻香笼,然
后三鞠躬。小徐也陪县长三鞠躬。唐县长向小徐微微一笑,大步流星走出庙门,上车连续向北进发。
走了一阵,小车里的温度又逐渐升起来。小徐说:“十月里的小阳春来了,民勤沙漠性景象,就这样,白天温度高,夜晚温度低。昼夜温差大,小麦籽粒饱满个大,瓜果色美味甜。咋吃也吃不敷。”
“你这小家伙懂的还不少,啥文化程度?”县长问。
“老民勤,祖祖辈辈的老民勤。文化程度嘛初中生一个。”
“好好学习,增长知识和才干,有机会了到部门当秘书去。”
“感激县长教诲!
”
车行至苏武山的照直子,小徐又打开了话匣子:“县长看,呕勒个便是苏武山——”
“啥啥啥?”县长离开靠椅,失落惊地盯了小徐问“呕嘞个是啥?”
“呕嘞个便是苏武山。”小徐羞涩地说:“唐县长你把我们‘呕嘞个’看捷学上啦?”
唐县长说:“入乡顺俗嘛!
呕那个啥意思?”
“呕嘞个是民勤土话,便是‘那个’的意思。”小徐回答。
县长和蔼地一笑“呕嘞个”、“呕嘞个……”
“民勤的‘呕嘞个’,还有学问哩!
”
“还有啥学问?”
“比如你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要找个谁,或者找个啥地
方,你问,他会按你找的人或地方的远比来答复你。如果你找的人或地方较近,你一问,他头一点‘呕嘞些’,表示是一截儿,不过几步路。如果人家把‘呕’字音拉得很长,‘呕——’嘞些哩,大约就二三里路的相况。”
县长截住了说:“‘相况’又是啥意思?”
“便是说路程远近或是非的意思。——人家如果把‘呕’的字音拉得更长一些,‘呕——嘞个湾里哩,你这就得走四头五里或五头六里,或再远一些。”
“咦!
你这个小家伙……脑筋这么好使?”
这时县长夫人和儿子也听得发了笑。
“我在红崖山前说的‘苏武牧羝’便是呕那个山。传说是汉中即将苏武,被匈奴扣留北海牧羊的地方。民勤还有苏武牧羊歌和秦腔戏。”小徐说着,就“汉苏武在北海……”吼了一嗓子。唐县长和夫人及其儿子,皆喜不自禁。
“还有苏武牧羊歌也很好听,很有气势的。”说着也亮嗓几句: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困苦十九年,
渴饮雪,
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
旄落犹未还。
历经难中难,
心如铁石之坚。
夜坐障上,
时听胡笳而吞心伤……”
小车在盈盈笑声中,伴着风尘直驱县城。